家里養了一個身子虛弱的病秧子,冬日里斷不了柴火。每日一大早,老夫妻倆去后山撿柴火。瞧見安琳瑯在門口站著,背著厚厚一捆柴火的老漢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方婆子跟在后頭扶,老遠瞥見安琳瑯就說了一句:“大冷天怎麼在外頭站著?”
方老漢腿瘸,他走得一高一低的,背后的柴火跟著一上一下。雖然腿腳不便,但他走得不慢:“快些進去吧,外頭天寒地凍的。身子沒好透就別再外頭見了風。一會兒你娘得去鎮上王員外家做席面,你若無事可做就隨你娘去后廚,今日玉哥兒的藥就讓你看。”
安琳瑯知道她那個素未謀面的丈夫湯藥一日三餐斷不了,于是點點頭。
方婆子其實有點不放心,畢竟是煎藥。煎藥很講究火候的,過了會損藥性。安琳瑯瞧著就是一副沒下過廚的樣子。不過今日王員外家的席面不能推,這活計是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求來的。如今方家的家底被方老漢給花了精光,方婆子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夜里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總怕自己不出去賺些銀兩回來,等地窖那些吃食吃完,一家四口全喝西北風。
“罷了,你跟我來。”
方老漢去放柴火,安琳瑯就隨方婆子去了后廚。
還別說,方家不富裕,灶上的家伙還挺齊全。許是婆子靠做飯的手藝掙錢,對這些很講究。除了壘得拿兩口大灶鍋,還有兩個小炒鍋,幾個土陶的瓦罐。
煎藥有煎藥的瓦罐,還專門配了個小爐子。
她指使著安琳瑯洗瓦罐,泡藥材。
一般藥材是要先浸泡半小時到一小時,加水要完全浸沒藥材。且還得煮上兩回。但也不是絕對,根據藥性還得分。但方家的藥罐子是要煎兩回的。兩次煎的藥液要濾過殘渣混合,分兩次服用的。
方婆子怕安琳瑯記不住,反復地說。一遍不夠,還反問她好幾個問題。見安琳瑯都答得上來,她心才放下來:“一日三餐,飯后半個時辰以后喝藥。”
“我省的。”
教會了安琳瑯,怕耽誤事兒。方婆子連朝食都沒用就匆匆就走了。
方老漢放好柴火也去了鎮上。家里沒余錢,別說方婆子慌,一家之主方老漢也慌。那點糧食夠吃什麼?家里多了一張嘴,還養著個藥罐子,沒點銀兩真的睡不著。好在他年前給好幾戶人家打了家具,銀錢還沒結。這會兒匆匆吃了兩口就去鎮上要辛苦錢了。
安琳瑯拿了把小蒲扇,將爐子拎到后廚門口開始煎藥。
北邊的天是真的冷,冬日里尤其冷。安琳瑯哪怕坐在爐子邊上火烤著,腳趾頭也凍得生疼。她跺了跺腳,鞋尖破了一個大洞。又紅又腫的腳趾頭伸在外頭,又癢又疼。外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雪,雪粒子打在木盆上沙沙地響。爐蓋上的水汽裊裊,氤氳得安琳瑯眉眼都有些模糊。
這是煎了第一回 ,拿濾布先濾過一回。隔著誰捧,她看到自己臉上腫了一大片的凍瘡。原主第一次長凍瘡,從眼眶下面好大一坨。
安琳瑯雖然不是個愛美的,此時看著多多少少磕磣。
……算了,白撿了一條命已經是萬幸,要求太多未免貪心。
水咕咚咕咚地燒著,沒一會兒就煎好了。
安琳瑯從柜子里取出專門的藥碗,又再濾一回。將方才濾過的混合端出一碗來送去東屋。
說起來,方家雖然窮,院子卻很大。從后廚到東屋,安琳瑯走了好一忽兒。里頭的人生病緣故,安琳瑯至今還未見過她所謂的相公。她端著藥碗站到東屋的門前,門還未開就感覺到里面一股熱浪。怕獨子熬不過去,東屋是從早到晚都燒炭盆。
安琳瑯抬手敲了兩下。
安靜的院子,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等了會兒,里頭還沒有動靜。她心道該不會人還睡著沒醒?正打算再敲兩下,里頭緩緩響起一道男子的嗓音:“進來。”
嗓音清冽悅耳,如山間清泉,玉石相擊,安琳瑯猝不及防地耳廓麻了一下。
安琳瑯好半天才忍住揉耳朵的沖動,推門進去。
門打開,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的年輕男子披著半舊襖子端坐在書桌前。窗戶大敞著,光照進屋子,仿佛眷顧一般繾綣地籠罩在他身上。
男人極為年輕,二十歲上下,一雙幽沉冷清的眼睛。周身冷清的氣息仿佛窗外的白雪,清透又冷淡。烏發如緞,用一條半舊的絲帶半束著。手里捧著一本不知什麼的書籍,瘦長的手指比雪還要白。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抬起眼簾淡淡掃過來。
鴉羽似的眼睫半覆眼瞼,眼睫在高挺的鼻梁拉出一條黑線。唇色很淡,如朱墨化水暈染開,上唇峰處有唇珠。即使土壘成的土墻簡陋如斯,書桌和板凳都磨損得難堪,打了補丁的衣裳都擋不住男子通身不合時宜的金玉氣質。
只一個照面,極其出眾的骨相給了安琳瑯難以言喻的驚艷。
安琳瑯木了,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