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樊東點點頭。
就在李苒猜想他不會再說什麼,準備閉上眼時,只聽孔樊東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
“你能來,老爺子和先生一定很高興。”
“尤其是先生。”
他后半段說的很輕,李苒甚至都沒聽清。
車內暖氣開的很足,李苒昏昏沉沉,她蓋著毯子,睡得不太踏實。
再睜開眼時,已經下高速,到達南山市。天還沒亮,路燈和車燈照向前路,將黑夜斬出一條細窄幽外之境。
李苒揉了揉眼睛,她看向窗外,心里的那股不踏實并沒有因為到了南山而有消減。
“還有多久。”
孔樊東的聲音緊繃:“一個小時。”
到醫院時,霧朦朧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醫院的大樓冰冷沒有生氣,在暴風雪中卻又是唯一靈魂的安放處。
直到到達醫院的這一刻,李苒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心跳才稍稍平息。
今晚的除夕夜,是她離開家以來跟李昌明過的第一個新年。
賀家及其注重禮數,以往過節,尤其是新年這種時候李苒要陪賀南方出去拜年。
以至于這麼多年,對她和李昌明來說,過年其實過得是年初初二。
除夕夜,她從未回去過。
這也是為什麼李苒心里一邊擔心著老爺子的身體,惶恐不安一日,最后還要陪著李昌明把節日過完。
對她而言,沒什麼比李昌明更重要。
重癥監護室在二樓,李苒上去時,賀南方正站在重癥監護室外面,透過玻璃房,他長久地沉默佇立。
只遠遠地看了一眼,李苒便知道孔樊東說的“脆弱”是什麼意思。
他穿著黑色的大衣,映襯得身后白墻更加慘淡,他望著病房里面一動不動,周身遍布一種很哀傷的氣場。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老爺子對于賀南方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
他從小在老爺子身邊長大,除了性格天生外,為人處世,安業立命,他幾乎處處學的老爺子。
在賀南方心里,老爺子不只是一個長輩,更是標桿一樣的人物。賀南方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復制老爺子年輕時的榮耀,帶領賀家重新回到當年盛況。
他一步步追隨著老爺子的步伐,從未曾想過,有天一直指引著他的那盞燈會突然消滅。
賀南方內心痛苦掙扎卻又無計可施,因為他無法從死神手里搶走人,即使他有再多的錢都不行。
“賀南方。”
李苒輕聲叫住他,站著的人轉過身,她這才看清楚他的樣子。
賀南方瘦了許多,本就立挺的五官更是深邃,眼窩凹陷,兩頰更是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
看到李苒時,他眼神稍有波動,片刻后,又恢復。
開口,聲音像鈍鈍的刀口磨礪著麻繩,發出又啞又糲的聲音,李苒聽得很不舒服。
“你怎麼在這兒?”
從上次分別后,兩人整整兩個月零三天沒見,賀南方的目光投放在李苒的臉上。
似乎不舍得移開,定定地望了片刻后,移開:“今天過年,你不應該來這里。”
李苒:“爺爺情況怎麼樣?”
“怎麼突然病危了?”
賀南方:“他身子骨一直不太好,都是些老毛病。醫生說他身體里的器官,已經衰竭透了。”
李苒從一住進賀家開始,老爺子身子一直百病纏身,雖沒有特別危險,都是靠藥物維持。
賀家年紀大的人都在知道,賀南方父親走時,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至那以后,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
而且賀家家大業大,事事都要他操心,殫精竭慮,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賀南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本來他想在走前看到我倆結婚。”
“卻沒曾想,我們分手了。”
“爺爺雖然不說,但他一直尊重你的選擇,當初我拿春夏鎮的地皮要挾你——”
“爺爺知道后,打了我二十多棍子。”
說完賀南方輕笑一聲,聲音萬分嘲諷:“從小他就未曾動過我,誰能想到他會因為這種事情教訓我。”
李苒心里難過,當初賀南方像入了魔似的,拼了命地要把李苒留在身邊。
雖然最后還是放手,若問其中緣由,恐怕跟老爺子的阻擋分不開關系。
李苒心里后悔,她應該早點過來看他,年前他還沒住院那會兒,若能看到自己,肯定會很高興。
“爺爺看到你,一定很高興。”賀南方自言自語。
他苦笑了一聲:“若是我倆還在一起,他定會更加高興。”
第57章
第二日雪過天晴, 冬日陽光散漫又微薄, 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灑進來, 在病床周圍鋪就一層淺淺的金光。
老爺子的情況還是很糟糕,一批又一批的專家在病房里進進出出,可給出的答案都是如此——
離開ICU很危險, 可能沒有生命體征。
賀南方日復一日地在病房外面徘徊,如同牢中的困獸一般,身處絕望,乞求希望。
李苒并沒有過多地勸慰賀南方, 一是因為賀南方一向強勢過人,“安慰”這個字在他的世界守則里一向不需要。
另一是,她現在并無立場去做什麼,即使是朋友, 也只能點到為止。
她將自己與賀南方之間的界限劃分的清晰又危險,不可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