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繁星低頭望向懷中的兩本筆記,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從眼角迅速滑落下去,消失不見。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顧母似是隱隱察覺到了什麼般:“傻孩子……當初我剛聽說你自己偷偷跑去跟人家一起做什麼‘隕石獵人’,我真的又急又氣——但前幾日收拾屋子的時候,我忍不住把你爸爸的照片翻出來看了一晚上……我看著他,看啊,看啊,忽然想明白了。當年我一味沉浸在妻子失去丈夫的痛里,卻從沒想過一個女兒失去她從小崇拜敬仰的父親,也是一樣的痛,甚至還比我多擔負了一份比痛更難擺脫的失落和迷茫。”
“是我太自私了,因為自己對他的怨,卻去阻攔女兒想走的路。我既然不可能陪伴你一輩子,又怎麼有權力左右你的一輩子?”
“媽——”顧繁星身子一震。
“我也固執了這些年,希望沒有太晚。如果有機會,解開你心中的結,那就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顧慮我。總有一天,媽是要下去陪你爸的,未來的路還得你自己選,自己走。你不后悔,媽就不后悔支持你的決定。”
顧繁星再也忍不住哽咽:“媽!好端端的,您說什麼呢!”
“有些事總要早想明白,早做打算而已,沒什麼好忌諱的。你媽不是那樣的老古董。”顧母卻輕笑起來,語調滿是溫情,“不管你走多遠,記得媽一直在家里,等你回來。”
“嗯……我處理完事情,一定回去!”
“好,好……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自離家后每次通話,總是顧繁星因為忙碌而先告別,唯獨這一次,是顧母先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的顧繁星仰起臉,眨去眼中的水汽。母親或許已經猜到了她想要去做的事,卻還是選擇了強忍憂懼,支持她放手去做。
此后是一夜的靜默無聲與孤絕思量,直到天光破曉……
她打開門,看到同樣一夜不曾合眼的路從白就站在那片奪目的晨光中。
“我要進沙漠。”她想尋回那塊父親用性命守護下的隕石。
路從白像是早就料到般笑了笑:“我也是。”
第六十六章 赴舊事塵沙(5)
從前顧繁星只在詩中讀過大漠,在影視資料里看過沙海,可當她真正置身在落日余暉下的巴丹吉林中時,她才毫無隔膜地領略到了這種震撼人心的美。
高大的沙山連綿成沙漠的曲線,有的沙脊如刃鋒利,有的則溫馴如即將回歸大海的一抹浪,人與駱駝就像鏡頭中渲染著一層金紅色輪廓光暈的剪影,排除了所有細節的干擾,只留下最干凈的線條與最完美的光影。
在夕陽徹底沉入地線之前,騎駱駝走在最前的路從白最先從高坡向下,看到了位于沙丘陰面的一片海子,他下了駱駝,以便更好地引導駝隊朝海子進發。
緊接著顧繁星也看清了,那海子中盛著常見碧藍色的水,但事實上整個沙漠中分布的上百個海子卻是色彩斑斕的,有紅有粉、有紫有綠。
她在資料里看過一種說法,說這些海子的顏色與水中所含有的微量元素有關,比如紅色海子中鉀離子偏高,綠色的則是鎂離子偏高。
這是規劃路線中的第一個宿營地,在顧繁星決定進入巴丹吉林之后的一周里,他們除了準備裝備和補給,最主要的就是在老石的幫助下制定出了一個線路。
這些年老石也曾好幾次禁不住負罪感,獨自進入沙漠,想憑著記憶重回“捺洛迦”的邊界。他想,哪怕只是朝著那個方向,盡可能地靠近,或許顧一言就能聽到自己的懺悔。
他探索著走了無數次,一次比一次要深入,但也許是“捺洛迦”那個地方太過詭譎,他始終沒有再找到它的所在。因此這條路線并不成熟,只能最大限度的幫兩人接近“捺洛迦”。
真正進入“捺洛迦”其實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但他們也都有理由相信,“捺洛迦”的詭異很可能只是某種磁場或是其他因素干擾過強而產生的異常。
科技在這十年間迅猛發展,衛星覆蓋也更加全面,如今再進“捺洛迦”或許不會再陷入當年的困境。
不過保險起見,晏澤和老石都留在了客棧,一旦顧繁星與路從白兩人失去聯系,他們就可以馬上聯絡救援車隊進入沙漠搜尋。
夜色降臨得很快,路從白挖了沙井生好篝火,火光把附近的沙漠映紅一片。
沙漠里晝夜溫差大,全靠帳篷阻隔寒冷,但大約是第一次進沙漠給她帶來的震撼還未完全褪去,顧繁星并不想早早地就進帳篷里睡覺,她從里頭的背包里取了外衣披上走出來。
只見篝火旁路從白放松地將一只胳膊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已經是一副準備守夜的姿態了。
她靜靜地在他身邊坐下,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在山里的那個夜晚,她被噩夢驚醒,然后兩人就隔著篝火談起隕星那麼難找為什麼還要堅持,她還想和他一起看日出,結果卻在睡著后把抱她回帳篷的路從白夢成了小時候抱自己回屋睡覺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