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仿佛更冷了,那些足以讓她血液凝固的畫面在腦海里怎麼都揮之不去,顧繁星瑟縮著抱緊膝蓋,她以為自己早已準備好了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進入沙漠后的種種可能,可當一個人真正以永不可知的絕望去猜測死亡前夕時,才會知道這遠遠比接受死亡這個事實本身更能輕易擊潰人心……
她閉上眼,任由自己墜入無可擺脫的夢靨。
細密的冷汗從她額間沁出,天光一點點暗下來,沙面傳來腳步聲,隨即顧繁星的身上就添了件外衣。
像是猛地驚醒,她一個激靈睜開眼,目光就直直撞進了路從白漆黑如夜的眸底。
“都過去了。我在這里。”他蹲下來,抬手撫上她的發頂,低語落進心田,就像一場春雨落在干涸的土地。
定了定心神,顧繁星向他擠出一個略顯憔悴的笑容:“是我太軟弱了……”
“能覺察自己軟弱的人,往往比不能的人更加勇敢。”路從白輕笑。
聞言,顧繁星抿唇垂眸著沉默了幾秒,再抬眼時,便是手一撐地站了起來:“那我這個勇敢的人是時候重新站起來了。”
“那可得站穩些。”路從白挑了唇角,握住她的手腕。
暮色下,她的脈搏在他的掌心里跳動,仿佛回到了廣西深山中的那個黃昏。
只不過那時候的顧繁星還決然地以為有些路注定只能一個人去走,而此時此刻,她知道這條路上永遠都會有前方那個沉毅的背影。
天色漸漸擦黑,天空中的那輪圓月卻似能通人性一般,在這一晚格外不吝嗇光華。
借著皎潔明亮的月光,顧繁星把路從白翻找出的物件都看過了一遍,并沒有父親的東西。
于是兩人又開始繼續擴大探測的范圍,沙漠的夜里若沒有風,便是空蕩蕩的靜,每一次探測器發出感應提示的聲音都好似能傳到十幾里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繁星已經忘記這是手里的探測器第多少次提示感應了。
她捶捶有些酸痛的肩膀,將東西換了一只手拿的同時,習慣性先瞥了一眼剛被路從白刨開淺淺一層的沙坑。
這一瞥,讓她整個人都被定住了。
第六十七章 赴舊事塵沙(8)
探測器從手里滑落,歪斜著插進腳邊的沙里,顧繁星跪到那沙坑邊,顫巍巍地伸出手,將還被半掩在黃沙中的那支鋼筆挖了出來。
沙漠干燥的氣候最大程度的保持住了鋼筆外殼的原貌,盡管光澤不在,可那上邊的刻字卻依舊清晰可見——“my star”。
從小顧繁星就很喜歡看父親在燈下寫字的樣子,這支鋼筆是她用攢了好久的壓歲錢給父親買的禮物。她永遠都忘不了父親收到禮物時的驚喜,還把她抱起來轉了好幾圈,直夸她貼心懂事。
“母親告訴過我,我是個早產兒,他們還沒想好我的名字,我就突然在夜里出生了。父親從外地趕回來第一眼看襁褓中的我,就說我是上天贈予他的禮物,是他的滿天繁星,所以‘繁星’就成了我的名字。”顧繁星細細地將那鋼筆又擦拭了一遍,唇邊含笑地與路從白談起自己的名字,談起小時候自己對父親,對星星的記憶。
“但是你知道嗎?關于這個名字,母親一開始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她覺得父親眼里好像只有星星,工作也就算了,連女兒都要捎帶上。可是每當父親抱著我從望遠鏡里看星空的時候,我都覺得父親給我起的這個名字很美,我很喜歡……”
“收到我送給他的鋼筆的第二天,他就牽著我去了刻字店,在鋼筆筆身上刻下了這兩個英文單詞。他說這樣一來只要將我送的這支鋼筆帶在身邊,這樣哪怕出遠門考察,好幾個月都回不了家,有了這支筆就好像我一直陪著他身邊……”
夜色中鋪展開來的字句并不那麼連貫,顧繁星更像是想起什麼就說到什麼。
路從白耐心地傾聽著,注視著她的眼底漣漪溫脈,隨星河蕩開。
世人都喜“天上月心中人”的說法,但對顧一言來說最彌足珍貴的卻是降臨到這塵世間來陪伴自己的星光。
路從白很清楚這份感受,在愛上顧繁星之前,他認為世上的星星分兩種,一種永伴夜空,一種隕墜人間。
而愛上她之后,他眼里就只剩下一種星星,那就是顧繁星。
他愿傾盡全部守護這星光永遠璀璨,永不黯淡。
“雖然他工作很忙,不能像其他小朋友的父親那樣經常來接我放學回家,可我知道他很愛我,就像他愛著那些星星一樣。”顧繁星滿是眷戀地將那鋼筆用帕子包好,藏進緊貼著心口位置的里袋。
她沒有讓自己沉浸在情緒里太久,她還要替父親找到他用生命守護住的那顆隕星。
可正當她準備起身重新拿起探測器的時候,路從白卻忽然出聲拉住了他:“這底下好像還有東西。
”
顧繁星于是再次定睛朝那沙坑一瞧,只見黃沙之下似乎露出了些一小塊異樣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