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不姓宇文,姓周,也不叫宇文,叫文宇,是林秋意在梅灣村時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
林秋意離家時不過七歲,年歲太小,對梅灣村的人和事都記不大清,哪怕是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的她的爸爸媽媽姐姐弟弟,腦海里也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唯獨周文宇,她記得比誰都清楚,對于梅灣村為數不多的回憶里,幀幀都是周文宇。
春風十里,是周文宇牽著她的手,帶她去村頭那條不知名的小河邊看楊柳拂堤,會在她滿目歡喜中折下三兩條嫩柳,編了環為她作冠,嘆一句阿秋真漂亮。
夏雨來得突然,周文宇總能摘到一片大大的菏葉放到她頭頂,一手握著那片菏葉,一手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笑著,跑著,四處躲雨。
深秋的天,野菊花開了滿山,他們就躺在金色菊叢里,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她說她長大了要住海邊,要一睜眼就能看見大海,周文宇說,那他就在海邊種滿菊花,讓她看海的同時也能一眼看見花叢里的他,她點頭,連連說好啊好啊。
隆冬,雪花落下,萬事萬物都歸于死寂,兩個孩子蜷縮著身子躲在谷草堆里,小小的腦袋緊緊貼在一塊兒,像兩粒播撒到一處的種子,生怕分離。他輕輕一笑,讓她默數,說等她數到一百,圣誕老爺爺就會騎著毛驢給她送禮物,她乖乖的閉上眼睛數數,惦記著禮物,才數到十就忍不住睜開眼睛,他就笑,笑著捧上那本她肖想很久的安徒生童話,說,阿秋,送給你,希望我們一輩子都是好朋友。
凡此以往,數不勝數,在林秋意心里沉了底,生了根,慢慢發了芽,成了執。
七歲前的林秋意,過得沒外人想象中的那麼好,孫萍和林浩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每天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做農活,想得最多的就是生個兒子繼承香火。
偏運氣不好,一個是女兒,兩個是女兒,又趕上計劃生育卡得嚴,只能狠下心把老二送了人,求神拜佛的準備第三胎,求了東邊求西邊,拜了觀音拜娘娘,本以為那次絕對是帶把兒的了,生下來一看,還是個女兒。
送一個,已經讓村里人說閑話,怕被人告發,不敢再送第二個,到底含著淚咬著牙交了一大筆超生款,不情不愿的把孩子留下了。
孫萍心疼自己被人趕走的老母豬和七八頭小豬仔,連老三的臉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林浩害怕孫萍沉沉的臉色,亦是不聞不問,還是大姐抱起未滿月的孩子,思前想后,取名“林秋意”。
在他們眼里,林秋意是吸血鬼,是賠錢貨,是他們生兒子路上的絆腳石,沒有人在意她怎麼想怎麼做怎麼活,只有周文宇,見天兒的跟在林秋意左右,一口一個阿秋的叫著,給她所有他擁有的好吃的好玩的。
那些年,對林秋意而言,像是一個夢,夢里,那個單薄的男孩穿著水藍色的校服跟在她身邊,他們在田野鄉間的小路上放風箏,風箏沒飛起,反而齊齊摔進泥田,裹了滿身的泥,被大人吆喝著回家時,被扯了耳朵挨了打,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依舊笑得無所畏懼。
等到大人的目光移開,他們聚在一起,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林秋意和周文宇,永永遠遠不分開。
緣分那麼深,那麼那麼的深,所以,當林秋意進去錦城傳媒大學,在美術系二班教室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才會毫不猶豫的撲過去,將人抱了滿懷,人人所謂的高嶺之花,在那一天那一刻,激動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流了滿面的淚。
誰能相信,曾經兩小無猜又斷了聯系的兩人,會在闊別十二年以后,在同一所大學同一間教室重逢,以同班同學的身份將情誼延續?
林秋意生來是個孤獨的人,喜也好,悲也好,都是她獨自體味,七歲之前,周文宇給了她一道光,給她關懷,聽她傾訴,她心甘情愿對著周文宇交付所有,那是身為孩童的她最單純也最寶貝的熱忱。七歲之后,光不見了,她隱忍著,茫然著,驚慌失措但無能為力,孤單得太久,壓抑得太久,才會對那份久違的友情倍加珍惜,恨不能掏出心去守護。
林秋意在意周文宇,最怕的就是周文宇再次從她世界里退去。她能就著腳邊的一朵花樹下的一片葉,跟周文宇探討半天,探討花葉的顏色,想象花葉的前世今生,沒完沒了,樂此不彼。是真的,真的想盡了辦法去填補分開那十二年間的空白。
她滿門心思想留住周文宇,只想回到從前那樣,沒想到,她的親近會葬送周文宇的前程。
那一年,“秋叢繞舍”的漫畫多火啊,人人都在打聽秋叢繞舍是誰,出版商爭著搶著想讓秋叢繞舍成為旗下的作家。
秋叢繞舍,名聲大噪,聲名遠揚,離功成名就不過一步之遙,孰料,正當風光無限,一句抄襲打破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