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的途中,林秋意一句話沒說,從上車開始,就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霓虹燈。
五光十色的燈光映在她眼里,絢爛如煙火,剎那過后,歸于虛無。
眼神是沉寂的,人是沉寂的,心也該是沉寂的,怎麼說呢,千帆過盡,到頭來還是空空如也。
她將頭貼在玻璃上,半邊臉隱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越發死氣沉沉。
眼神空洞,不似個活人。
沈黎風伸手,將林秋意緊握成拳頭的那只手拉過去。指甲掐進皮肉,整個掌心一片鮮血淋漓。
不知怎地,他的一顆心好像也跟著林秋意一并墜入了不見底的深淵里。
這或許……是他在佛前發了誓又食了言的報應吧。
沈黎風從前不信天地不信佛,萬事萬物只信他自己,和佛生緣,是第二次,林秋意妄圖跟周文宇逃跑。
第一次離開,兩個孩子沒有經驗,沒有目的地,沒有準備,不過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所以一敗涂地。
第二次,他們汲取前次失敗的經驗,做了周全準備。
林秋意一面甜言蜜語的哄著他,哄得他陷入她的溫柔陷阱里,放下渾身戒備。一面偷拿身份證去銀行,把她所有的錢分很多次很多個銀行,全部轉成了現金。
他們用現金去黑市買了所有出逃需要的證件,換了身份,改了姓名,在再三商議之后,決定偷渡到國外。
登陸的國家,抵達之后的住所,即將入學的學校,等等等等……他們安排得妥妥當當。
兩個人計劃著,等出了國,他們就一起生活,一邊上學,一邊掙錢貼補家用。
他們把未來想了個遍,好的,不好的,辛苦的,幸福的,全計劃了周全,方方面面,環環相扣。
要不是林秋意太過謹慎太過防備,往他牛奶里加安眠藥被張嫂看見,要不是他吃一塹長一智,在第一次將林秋意從車站抓回去之后就往她手機里裝了定位,也許,他們真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走脫了。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瓢潑一樣,在沈黎風腳底下匯成河流,十幾個保鏢分散到渡口每個角落,等待著兩個滿心歡喜要遠走高飛的人,怕一不小心讓人溜走,眼睛都不敢眨。
而他,這個抓捕號令的發出者。站在渡口最隱蔽的一角,從兩人歡天喜地的出現,到兩人被保鏢硬生生的扯開,聽了他們的歡聲笑語,聽了他們的歇斯底里,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冷靜得,他自己都詫異。
沒想到,反而是他以為會附小做低求他原諒的林秋意氣得狠了。
溫柔的皮囊扯下,林秋意像個瘋子一樣對著他大喊大叫,打落他手中的傘,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是強盜,罵他是小偷,罵他喪心病狂,遲早要遭報應。
眾目睽睽之下,她扯壞他西裝,甩了他耳光,被強行帶回渭水后,把他所有獎牌獎杯砸得稀碎,已成的、未完的畫稿付之一炬。
這些,他都忍了。
沈黎風不否認,一開始,他氣得想把天捅出一個窟窿,帶著所有人同歸于盡,但是,當看到困獸般的林秋意,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管怎麼說,人還在,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
那是第一次,從來只圖自己開心只要自己如意的沈黎風,放下高傲,放下脾氣,軟著腰肢去哄林秋意,愿意把心掏出來送給林秋意。
他說對不起,剝奪了她愛的權利,是他不對,他說了,他會用余生去彌補,把世上所有好的都捧到她跟前,把這輩子所有的愛都給她。
要不然,冷血如沈黎風,怎麼可能又一次放過周文宇,那些警告,那點小小的懲罰,根本談不上動真格。
他退讓了,一退再退,甚至退過了自己的底線。
他在彌補。
在表示他的誠意。
可是,林秋意不聽。
陽臺上,她激動得像個失了神智的瘋子,扯著嗓子對他喊——
“你以為你把套子扎破了洞我就會給你生孩子嗎?你妄想!沈黎風,這輩子我都不可能給你生孩子!”
“你讓人打宇文是嗎?你介意宇文是嗎?你說宇文癡心妄想是嗎?那你最好豎起耳朵聽清楚!我早就是他的人了,我們上床了,做了,還不止一次!”
“你愛我是吧,想要我的孩子是吧,那你等著,等著幾個月之后我和他的孩子出生,你當個便宜爹!”
那瞬間,他腦海里浮現的全是林秋意和周文宇十指相扣的畫面。
只有在周文宇面前,林秋意才會收起戒備,磨平棱角,笑時放開聲音笑,哭時放開聲音哭,會撒嬌,會抱怨,會把所有的天真爛漫,所有的耐心熱情都放在一個人身上。
如果沒有他,他們會結婚,會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會帶著他們的孩子走過每一個陽光和煦的地方。
那些地方,沒有他,不可能有他。
林秋意美好未來的藍圖里,第一個要剔除的就是他。
嫉妒心起,恨意起,他被心魔操控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掐住林秋意的脖子,等他回神,林秋意呼吸驟停,身子從他手底下滑落,順著欄桿滑下去,趴在地上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