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辛樹乍一見新面孔,不由得后退兩步,抬頭看了一下辦公室門口的牌子。
是古籍中心,沒錯。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左佑佑的臉上。她抱著一個巨大無比的紙箱子,里面滿滿都是泛黃的檔案史料,看上去很沉。左佑佑的頭發有點亂,臉憋得通紅。
老石在她身后,兩手空空,一身輕松地指揮她:“對,萬泰和號檔案和賬本都在這里,以后都是你的工作了,你可千萬耐心細致。”
“原稿在這里,具體進度我后面交接給你……”
老石抓起一疊磚一樣厚的A4紙摞進紙箱里,左佑佑一個踉蹌。
柏辛樹出于本能,下意識接過左佑佑手中的大紙箱,然后被墜得手一沉,小臂上纖長的肌肉鼓起來。
“老石,你這是做什麼?”
老石大手一揮,美滋滋地說:“老大,感謝您幫我招的新人,素質確實不錯,她已經通過了我的考核。從今天開始,東亞經濟史項目就由她接手啦!”
左佑佑驕傲地挺起胸膛,得到前輩夸獎的她就像一只開屏的小孔雀,一雙眼睛閃亮亮地看著柏辛樹,里面寫著:
看我多棒。
柏辛樹對上這雙眼睛,圓溜溜的小狗眼里寫滿了驕傲。莫名的,他對這種神態,感到一絲詭異的熟悉。
她不會是,不會是——
簡歷狂魔左佑佑吧!
“對,她就是那個簡歷狂魔左佑佑!”老石正在跟別人熱情洋溢地介紹,“我們東亞經濟史就需要這麼一個有沖勁、不怕困難的負責人!”
好涵養如柏辛樹,一瞬間也有些表情管理失控。
“怎麼回事?”他把老石拖到走廊上,壓低了聲音,“她怎麼就變成東亞經濟史的項目負責人了?這個左佑佑……她根本不懂業務!”
“誰說她不懂業務的!”老石壓低了嗓子,信手指了指白板上那一行「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這行字的含義,咱們一起翻了一周的書,誰考據出來了?”
“時間太短了。”柏辛樹斷然說,“這行字沒頭沒尾的,要想找到對應的含義,怎麼也要兩三周!”
“人家左佑佑就知道!”老石低聲說,“這是計數法!她只是隨便看一眼,就看一眼,就猜出來了!”
銀灰色眼鏡后,柏辛樹一雙清秀的鳳眼微微瞇起。
他推了推眼鏡:“當真?”
老石工作30余年,早就是一根炸透了的老油條。為了招一個大冤種進來幫自己整理檔案,他吹噓不眨眼:
“當真!這位左佑佑,應該是有點家學在身上的。雖然是沒修相關專業,但功底和直覺還在——不然,你怎麼解釋她能猜出這麼生僻的計數法?”
柏辛樹沒辦法解釋。
因此,盡管柏辛樹直覺老石在胡說八道,但沒有拆穿。
柏辛樹沉思:“生僻?你已經考據到出處了?”
“1925年北平民間商業記數法。”老石說。
柏辛樹湊過去,老石把一本藍色封皮的陳舊檔案翻開,指給柏辛樹看。
“左佑佑告訴我這是計數法以后,我在民間計數史料檔案里面找到的。非常冷僻的計數法,若非家學,一般人根本不會留意。”
柏辛樹仔細地看了半天,最終不情愿地點了點頭:“是我小看了她。”
老石乘勝追擊:“所以這位左佑佑,就讓她進來吧。”
柏辛樹欲言又止地看著老石,老石誠懇地看著他,頭頂在燈下閃閃發亮。
老石在古籍行業深耕幾十年,從意氣風發的大學生變成如今的禿頭大叔,柏辛樹想到老石的身體,心軟了。
沉默良久,柏辛樹看破不說破:“……既然你這麼說,就讓她進來試用吧。”
老石的面上緩緩浮出奸計得逞的笑容。
他終于把東亞經濟史料檔案這口燙手的鍋甩了出去。
今天,他終于可以按時下班了!
……
“所以我拿到offer了嗎!”左佑佑歡呼!
“什麼佛?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來報道了。”老石告訴她。
“哦哦哦。那入職通知書怎麼領?”
“什麼入職通知書?我們沒有這個東西,你直接過來上班就是了。”
左佑佑撓頭,然后說:“行,我下周就過來入職。”
她想了想,拘謹中帶著幾分垂涎:“剛剛那個熱心小哥哥……也是古籍中心的嗎?”
“他長得帥吧?每個人過來都要問一句。”老石毫不意外,“他是我們古籍中心的主任,形象代言人。”
左佑佑垂涎到了自己頂頭上司的頭上,默默閉了嘴。
“但是在我們行業,帥也沒有用。”老石語重心長。
左佑佑連連點頭,等著接受老石「實力大于外表」的一番高尚洗禮,卻聽老石說:“長得帥也沒辦法幫我們拉來更多的項目資助。”
“……啊?”
“就你手上這個東亞經濟史的項目,資金少得可憐。柏總去找宣傳部老莊爭取過好幾回,也沒爭取到更多的撥款。所以目前為止,就只有苦命的你我在做這個項目——主要是你。”
左佑佑震驚:“做古籍竟然要考慮錢?”
老石大驚失色:“做古籍竟然不考慮錢?難道你以為古籍挖出來就是眉清目秀的完整樣子?從出土到出版,從殘片到成書,修修補補每個環節都要錢,你不付錢你讓修復師錄入員排版工人他們吃什麼,吃土?!”
兩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彼此的世界觀都受到了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