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佑佑:“……”
陳威打了個呵欠,左佑佑馬上說:“時間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不!”陳威甩了甩頭,強撐著精神,“我對你們的工作內容好奇死了,千萬不要趕我走,讓我看看你們平時都做些什麼?”
左佑佑:“……”
左佑佑看了看渾身是灰的柏辛樹,看了看自己結成一縷一縷的劉海,又看了看萬分疲憊卻又強打精神的陳威。
她認命的嘆了一口氣。
這些日子,因為項目經費的問題,左佑佑沒有錢去給那本神秘日記排版,只好自己苦哈哈地用電腦把文字錄入進去。
從出土到出版一條龍——左佑佑就是「一條龍」。
現在,問題來了。
那時候的人寫日記,是豎排沒有標點符號的。
豎排好說。
以左佑佑多年看豎排繁體漫畫的經驗,尚且能hold住。
沒有標點符號這件事,就讓她分外難過了。
往沒有標點符號的原始資料上添加標點符號的行為,在古籍行業,叫「句讀」。
「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說得就是「句讀」的重要性:沒有老師幫忙在文章上加上標點符號,讀者就很難看懂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
東亞經濟史檔案里的賬本,原始也是沒有標點符號的。但是作者姜世欽已經手動幫左佑佑做好了句讀。
可是這本日記,實打實的要左佑佑自己進行句讀工作。
這不,問題就來了。
左佑佑把日記本翻開,攤出其中一則日記: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晴校《紅樓夢》一百三回至一百五回祖弟等為內子生日請伯父等早飯”
第39章 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
一直到這里,都還好辦,左佑佑是能看明白的。
她「句讀」后——手動添加標點與分段后,如下: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晴。
校《紅樓夢》一百三回至一百五回。
祖弟等為內子生日請伯父等早飯。”
接下來的一段,問題就比較大了。
“《高僧傳》鳩摩羅什與眾僧告別曰因法相遇殊未盡心方復后世惻愴何言自以闇昧謬充傳譯凡所出經論三百余卷唯十誦一部未及刪繁存其本旨必無差失愿凡所宣譯傳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眾前發誠實誓若所傳無謬者當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爛嗚呼今之譯者舌不焦爛有幾人哉”
左佑佑對著這一大坨黏在一起的繁體字,直接變成了蚊香眼,幾乎數不清其中有多少橫橫豎豎。
于是,她把這段話另外謄抄在一個本子上,準備找機會詢問夏博士。
此刻。
既然柏辛樹問,她也就趁機把這段話摘了出來,向他請教。
柏辛樹拿過謄樣,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從包里掏出一支鉛筆,將筆尖懸在紙張上方。
左佑佑控制不住地把眼睛黏在了柏辛樹的手上。
柏辛樹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
鉛筆是最普通不過的中華鉛筆,墨綠色的筆桿在他的手指間,卻襯得膚色冷白,有股清貴的意味。
他思索片刻,突然飛快地點了起來,然后輕聲誦讀:
“《高僧傳》鳩摩羅什與眾僧告別曰:因法相遇,殊未盡心,方復后世,惻愴何言。自以闇昧謬充傳譯,凡所出經論三百余卷。唯十誦一部未及刪繁,存其本旨必無差失,愿凡所宣譯傳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眾前發誠實誓,若所傳無謬者,當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爛。
嗚呼,今之譯者,舌不焦爛有幾人哉!”
誦讀后,他微微頷首,把點好的謄樣遞回給左佑佑。
好厲害。
左佑佑終于見識到了專業實力。
這麼炫的本領,她也想要!
柏辛樹看著左佑佑閃閃發光的眼睛,一股虛榮淡淡升起,鬼使神差地簡單解釋了一下:“這個叫鳩摩羅什的高僧是一個著名的佛經翻譯家。這段話的意思大致是說,鳩摩羅什發誓。如果他所傳播的沒有錯誤,那麼他火化之后,舌頭絲毫不爛。在傳說中,鳩摩羅什確實舌頭火化而不爛。所以,寫日記的這個人便感嘆,如今做翻譯的人,哪有不爛舌頭的。”
左佑佑想想自己的外語水平:“能看得出翻譯水平,說明他外語還蠻好啊——沒準他自己也做翻譯呢。”
“哪一年的日記?”
“1925年。”左佑佑查看了一下。
陳威坐在一邊,插嘴道:“1925年,寫日記的人先校對了紅樓夢,然后又對著鳩摩羅什和翻譯大發感慨,看起來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啊。”
左佑佑隨口說:“1925年,作者還是個在北平讀書的學生,年紀不是很大。”
陳威說:“那就更值得說道了。那個年代,能懂洋文、還能懂國學的年輕人,家境應該很富裕。而且,能感覺到翻譯水平的好壞,說明這個年輕人的外語程度很高,甚至可能像我太爺爺一樣,父輩在國外有生意。”
左佑佑想起老石給自己講的豪門八卦。
民國時期,上海商界巨擘陳平原的商號——萬泰號,于英國、美國、日本、朝鮮都開設了分號。
左佑佑現在重點做的項目,萬泰和號,就是萬泰號在朝鮮開設的分號。
萬泰和號的經理柏杰生是陳平原的小舅子。
岱石老人是柏杰生的第九子,剛好和陳威口中的「太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