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致謝柏成坤自然是做給督統看的。但如果搞到大街小巷都在夸贊他的程度,整件事就顯得太刻意了!
張管帶是粗人,一氣之下,連連爆粗口。他越罵越氣,一怒之下,踹翻了幾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下午。
郎永翹著腳坐在店里,倏忽聽見外面的喧嘩聲由小及大。
“漢陽號撞上了仁川港的清朝軍艦!”
“漢陽號沉了!”
“船翻啦!”
郎永手里的茶杯歪了都不知道,茶水淅淅瀝瀝燙了他的手,他才猛地站起身。
漢陽號撞了軍艦?
商不與官斗,只怕是張管帶用軍艦撞了漢陽號吧!
郎永大笑起來。
張管帶果然發怒了!
“柏成坤吃了好一個大虧!”郎永越想越好笑,“好,太好了!”
黑臉漢子跑進來,郎永笑著用朝鮮語說:“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我,一丁點都不要落下。”
漢子的聲音還帶著顫,不知是驚還是喜:“事發突然,仁川港本就狹窄,漢陽號慢慢過去的時候,張管帶的軍艦不知怎的,突然開動起來,壓著漢陽號的側邊,生生剮蹭過去。”
“漢陽號壞了嗎?”
“壞了!”漢子肯定地說,“在場那麼些人,眼睜睜看著漢陽號被拖去修了。”
郎永這才放下了心,把錢袋子丟進漢子的懷里。那漢子一五一十地點了數,大喜,對著郎永磕了個頭,跑了。
“慢著。”郎永在后面喊。
漢子遲疑地停下腳步。
一件干凈的舊衣服從空中飛來,蓋在他的臉上:“干得好,賞你的。”
漢子咧嘴一笑,麻利地換了衣服,竄入看熱鬧的人流中。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少爺恰好也抓著保姆的手擠在人流中看熱鬧,被那漢子擠得一個趔趄。
漢子瞬間消失,小少爺卻若有所思地盯著他離去的方向看。
“大殷少爺。”保姆替他整理頭上的帽子,“你在看什麼?”
柏大殷天真地說:“那朝鮮人身上的衣服我見過,是永哥穿過的。”
保姆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良久,才擠出一個笑:“九少爺,話可不能亂說。”
“我沒亂說!”柏大殷急了,“那衣服上有竹子的暗紋,還有煙斗燒的洞,我看得清清楚楚!”
保姆若有所思。
“大殷少爺,咱們回去找秀鑾小姐好不好?”保姆問。
柏大殷不疑有他,脆生生地應了。
沒多久,郎永就被郎灃一封信叫去了漢城總號。
“漢陽號被撞翻,柏杰生損失了800銀元。”郎灃問,“是你做的?”
“是……”
掌風挾裹著疼痛,郎灃一個巴掌把郎永的臉扇得偏向一邊!
“蠢貨!”郎灃大罵,“你藏不住手腳,如今被柏杰生知道了!柏杰生那混賬現在到處說你交好朝鮮人,坑害自己同胞!”
第190章 沉寂十數年
郎永高聲說:“搞的就是他,怎麼樣?!我就看不慣他那張狂的樣子!”
“跪下!”
膝蓋被人重重踹了一腳,隨即砸在冰冷的青磚上,過了幾秒鐘,劇痛襲向大腦,郎永怔住了。
郎灃的胸口不斷起伏,他紅著眼睛看向郎永,面色扭曲得厲害:“你可知,你犯得是什麼錯!”
郎永想繼續喊,但他不是愣頭青,見郎灃的臉色難看得嚇人,他不甘地沉默。
郎灃繞著他暴躁地轉了幾圈,然后伸手鉗起他的下巴:“你看著我!”
郎永憤恨地抬著頭。
“你不服?”
“不服!”
郎永梗著脖子,郎灃額角的青筋跳了出來:“我打死你,你認不認?!”
“你打死我啊!你幫著外人搞自己的兄弟,你打死我!你今天不打死我,你就是個沒本事的囊種!”
郎灃一巴掌把他抽翻在地上:“混賬東西!”
郎永倔強地不說話。
郎灃抽了一巴掌后,似乎冷靜了些許。
“你搞不過柏杰生。”郎灃只是說,“我這次來,就是接你回漢城的。”
“回漢城?那仁川分號怎麼辦?”
“劉經理自然會接任。”
“大哥,憑什麼?!”郎永嘶聲質問,“究竟誰是你弟弟?你怎麼替柏家人說話?我做錯了什麼?”
“你錯在與朝鮮人勾結。”郎灃艱難地說,“咱們華人內部怎麼斗都行,但你不能勾結朝鮮人。”
“我沒勾結!”郎永急了,“我只是買了眼線……”
“可是誰信呢?”郎灃打斷了他。
郎永一怔。
“那朝鮮人穿著你的衣服,被柏杰生抓來游街,現在所有的華人都知道你勾結朝鮮人陷害柏杰生!就算你只是買了眼線,但是誰信?誰會信你?你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甲午海戰咱們打輸了!你知道當下什麼最敏感嗎?漢奸!”
“你,郎永,現在就是漢奸!”
「漢奸」一詞落下,郎永的臉色煞白。
“柏杰生陷害我……是柏成坤!柏成坤陷害我!”
“已經晚了。”郎灃不忍看他,“咱們商號不能有這樣的名聲……你收拾東西,明天就隨我回漢城。”
郎永大叫起來:“我不回漢城!”
郎灃說:“回漢城,跟在我身邊,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或者你可以選擇回國。”
郎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身子失了力,頹然滑倒在地上。
……
“大致就是這樣。”左佑佑把手上的材料:山東幫的往來書信,樸秀洙幫忙付印的唐紹儀信箋集,朝鮮河道交通志,駐漢城英國總理事威肯森書信集,以及其他零散的史料,整整齊齊地用夾子裝訂好,擺在柏辛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