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機器轉動的時候,我真的害怕,我怕變成一個只會喊口號的活死人。我不想被權力倡導的主流話語挾裹。我……還想保留一些人性。”
柏杰生看著他,神情復雜:“我理解,我全都理解。”
海川亮露出一點釋然的笑:“你理解就好。”
他放松下來,才注意到四周,才發現船竟然無聲無息地漂流出海,離岸邊已經有一定距離。
船上,除了他們二人,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安靜的大海,安靜的夜。汽油的味道絲絲縷縷漫出來。
海川亮難以置信地盯著柏杰生,面色漸漸變了。
這批貨軍火里有炸藥。
“我是不得已的!”他睜大雙眼,“戰爭、國家、權力,是一臺機器!就像這艘船,我上來了,我就只能被它帶走!我沒有選擇!你說你理解!”
柏杰生悲哀道:“我理解。但是,咱們這個時局,不容許既要、又要。你一旦選擇了國家,就不可能選擇自我。你的情感,你的想法,都再不重要,你只有服從國家意志。但你的國家意志能容下所謂的友誼嗎?你的友誼就是用來運軍火的嗎?”
海川亮含著淚:“是他們用父親的命逼我!我姓海川,我沒有選擇。”
柏杰生沙啞著聲音說:“我姓柏,我也沒有選擇。外面本就謠傳我替日本人做事。如果你這船軍火真的入了滬,萬泰和號也好,柏家也好,以后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你知道叫什麼——漢奸吶!背叛民族!”
海川亮又后退幾步,靠在船艙的夾板上:“所以你打算怎麼樣?”
柏杰生平靜地說:“死。”
“你瘋了嗎?你自己找死!”
“只有我死了,柏家才能洗脫漢奸的嫌疑。”
趁著說話的功夫,海川亮一直摸索著往旁移動,摸到艙門,他轉身向外跑,想跳下海去。
柏杰生沒有追上去。他只是平靜地點亮火種。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
一連串爆炸的巨響傳到很遠很遠。柏大殷驚駭地沖出房間,看著海面。
柏秀鑾跌跌撞撞沖出來,死死抓住柏大殷的手臂。
柏大殷指著大海深處:“姐,你看!”
柏秀鑾看過去,海面已是沖天的火光。
第208章 正義是什麼&我臨危受命!
“這就是史實。”海川君拿起桌面的咖啡杯,艱難地說,“我們的史料對上了。”
左佑佑點了點頭。
美式里的冰塊早已融開,常溫的美式大概是全天下最酸澀的東西。
海川君一飲而盡,丟下一句:“我走了。”
他站起身,拎著包,逃似匆匆離開咖啡館。
左佑佑追出門去,扯住他的衣袖:“海川君!”
海川君腳步不停,左佑佑邊跑邊大聲說:“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歷史就是歷史,但我們生活在當下!”
左佑佑沒給海川君答話的機會,一口氣說完:“真正需要責怪的是戰爭,是戰爭的既得利益者,不是戰爭中的普通人!海川亮本心不壞,他只是被歷史洪流挾裹著犯了錯而已!你可以出庭作證,讓信陵缶回到中國,改正這個錯誤啊!”
海川亮被左佑佑生拉硬拽著停下了腳步。他終于回過頭,瘦削的臉上,一雙眼血絲通紅。
左佑佑怔怔地松開手。
“海川亮曾經是我最崇敬的人,我以為他堅守內心的正義。我花了數十年的時間去成為他。”海川跡部悲哀地看著左佑佑,“如今,我覺得,所謂堅守內心的正義是個笑話。”
左佑佑想反駁,海川跡部搖頭,慘笑道:“海川亮的錯誤能完全推給時代嗎?他口口聲聲說追求正義,可他后來的所作所為,與正義有什麼關系呢?”
左佑佑語塞。
海川亮看著左佑佑:“錯誤就是錯誤,烙下的傷害永遠是傷害。”
左佑佑急切道:“那你更應該出庭作證!”
海川君定定地看著左佑佑:“我拒絕。”
左佑佑急了:“為什麼?”
海川君勉強扯出一絲笑:“抱歉,我可以把史料證據交給你。但我沒辦法站在法庭上,控訴我的家族與祖國。”他背過臉去,灰心道,“或許在這點上,我和海川亮是一樣的,我們的血管里都流淌著懦弱的血。什麼是正義呢?我注定不會懂吧。”
說完,他鉆進街邊的出租車,決絕地關上車門。
左佑佑用最快的速度刷了一輛共享單車,使出洪荒之力,踩出風火輪追在后面,「喂喂」叫了許久,海川跡部始終未曾回頭。
左佑佑眼睜睜看著那輛出租車拐了個彎,消失在街角。
她氣得跺腳,趕緊給柏辛樹打電話。
柏辛樹安慰左佑佑:“史學是人學,而是人就有偏愛。無論是海川亮,還是他的后人海川跡部,希望他們去指控自己的家族與祖國,著實比較理想化。”
左佑佑咬牙切齒:“跟他打了多少次麻將!說翻臉就翻臉!怎麼,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兩人雖然話不同頻,居然意外和諧。
文物官司開庭在即,這些珍貴史料顯然也不能郵寄。左佑佑臨危受命,成為人肉郵遞員,抱著一堆史料,迅速趕往機場,坐上最近一班飛往英國的飛機。
柏辛樹在機場揮手:“左佑佑,這邊!”
左佑佑拖著行李箱,小跑過去。
兩個人許久沒見,異國他鄉乍一看見彼此,竟然都有些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