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許多年前的舊事了。當年大梁與陳國尚交好,兩國君主曾有約定,每五十年和親一次,以此來穩固兩國邦交。
再過兩年便是五十年之期,而宮里年紀正好的公主只有昭和一人。
沈清棠不解,“此事,殿下她自己并不知道嗎?”
裴老夫人想了想,“應當是不知的罷。”
不然如何還能大張旗鼓地叫眾人知曉她喜歡燕城一事。
“這事實在太久遠了。”裴老夫人道:“宮里除了陛下娘娘們,也就只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知曉,我也是好多年前進宮里時偶然得知,連你琮之哥哥也并不知道呢!”
正說著,門外傳來裴琮之含笑清朗的聲音,“我不知道什麼?”
他進門來,眉眼里含著如沐春風的笑意,看里面祖孫二人,“祖母和妹妹又在說什麼悄悄話,躲著藏著,不叫我知道?”
“琮之哥哥。”
自上次宮里經他相護,姑娘見他越發親近,忙不迭上前來,笑盈盈將方才裴老夫人所說之事講與他聽。
“哦?”裴琮之聽完,也是詫異,“我竟不知,還有這麼樁舊事。”
他看姑娘掩飾不住歡喜雀躍的眸。
沒了昭和公主的阻礙,她是不是就確定,她和燕城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再無差池了?
“琮之哥哥。”
沈清棠手捻著帕子,滿眼期待仰頭看著他,“哥哥知道這事,不高興麼?”
“高興。”他神色如常,莞爾一笑,“只要妹妹歡喜,我自然是高興的。”
她歡喜嗎?
她自是歡喜,歡喜的笑意都要從眼里跑出去,眉眼彎彎,說不出的嬌俏動人的好看。
他將那笑意看進眼里,眸底岑寂如夜,不動聲色。
裴琮之在聽禪院里喝了一會茶,又與兩人敘了一番閑話,眼見日至正午,才起身離開。
他去戶部上值,途經南門大街。
此處不遠是甜水巷,煙花柳巷之地,家中犯了事的女眷沒入官妓也在此處。
深巷里吵吵嚷嚷,不時有辱罵呵斥聲傳來,也有姑娘嗚咽哭泣聲,幽幽怨怨,似哀訴。
五歲大的小女童受不得日日鞭打,趁著龜奴不備逃竄了出來,險些叫疾馳的馬踩在腳下。
駕車的硯書勒住馬鞭,厲聲呵斥,“哪里來的劣童,不要命了嗎?!”
緊隨其后追過來的龜奴立馬卑躬屈膝,慌忙道歉,“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是小的們沒看住人,沖撞了貴人的馬車。我們馬上帶她走!”
四五只手齊齊來抓她,女童哪里肯,拼命掙扎間無意瞧見馬車里闔目坐著個人,溫雅貴重,極是清冷疏離的姿態。
這個人,她曾經見過。
徐落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竭力嘶喊,“大哥哥!大哥哥救我!”
馬車里的郎君終于睜開眼,修長如玉的手,慢慢掀簾來看。
五大三粗,面上兇神惡煞的龜奴,手里擒了個不過五六歲大的女童,哭泣倉皇的臉,涕泗橫流,滿身狼狽,看著分外委屈可憐。
誰都知道,這女童被抓回去會是個什麼下場——輕則一頓暴打,重則斷手斷腳,甚至失了性命也不為過。
但他并不是心善之人,淡淡看一眼便落下簾來。
車簾后的聲音冷漠無溫,“走罷。”
馬車繼續行駛。
龜奴們也擒著徐落月轉身回甜水巷,她絕望抬起頭來,那巷子口像一只張著巨口的深淵野獸,恨不能要吞吃她。
徐落月突然察覺到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麼,再次死命掙扎起來。
她身子小,人又靈活,龜奴一時沒抓住,竟又叫她逃脫了去。
馬車還未走遠,徐落月一邊揮手追趕,一邊揚聲喊,“大哥哥!我是徐落月!你還記不記得?我是徐家的徐落月啊!你曾與我說過話的——”
身后龜奴窮追不舍,她到底跑不過,被抓住,狠狠踹在了冰冷的地上,接連而下的是疾風驟雨般的拳頭。
幾歲大的稚童如何忍受得住這樣的暴打,不過一會兒,便奄奄一息,癱倒在地。
但她到底還是渴望著活下去,沉重不堪的眼顫顫巍巍睜開,看向前方漸行漸遠的馬車。
天可憐見,它終于停了下來。
車簾撩起,馬車里緩步下來個郎君,慢慢走至她面前,蹲下來看著她,聲音平靜無波,“你說你是徐落月?”
“是。”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去扯裴琮之的衣袖,喃喃懇求,“大哥哥,求求你,你救救我——”
他垂眸,看向徐落月拽在他衣袖上用力泛白的指。
曾幾何時,也有個小姑娘如她這般,拼盡全力地抓住他,就像抓住自己的唯一期冀。
他也如當年那般心軟了一回,頷首應下,“好。”
第27章 身契
徐落月被帶回了承平侯府。
送她回來的硯書說,這是前戶部尚書徐祿的嫡女,因受父牽連淪落去了甜水巷。公子無意看見了她,念及從前和她父親同在朝為官的情誼,將她帶了回來。
又對沈清棠道:“公子說了,徐家小姑娘受了重傷,需要照料。老夫人身子不好,四姑娘又不及姑娘心細。此事,還勞煩姑娘了。”
沈清棠看一眼他懷里傷得千瘡百孔的小姑娘,點頭應下。
于是徐落月又被送到了銜雪院。
請了看診的大夫來,采薇也給她換了身干凈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