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已經封城。
她微微笑,語氣說不出的輕飄隨意,“或者是當年我視如無睹,欠下的孽債吧!如今上天將我困在這座城里,要我還……”
她不信是非因果,卻也不得不感慨。
當年她自私無情,眼睜睜看著旁人接連死去。偶爾午夜夢回,也能瞧見那些人在她耳邊聲聲質問,為何不救他們?
分明只要她愿意,一人之命可救多少生靈。
抑或是,如現下一般,去尋衙門知縣,全盤托出。或能研究出藥方,救全城人的性命。
可是她不敢。
她無視那些或哀怨,或慟哭的懇求,獨自茍活于世。
直到現下,上天又將她送來這南江城里。
同樣的事情,要她再親身經歷一遍,要她再做抉擇。
“我或許,當年本該就死在陵川城里……”
她實在叫這命運捉弄得累了,也東躲西藏的厭煩了。
如果早知最后是這樣的結果,不如當初和父母親人一同死在那年凄風的寒雨里,好歹求個團圓。
落月一直在旁邊看她們說話。
聽得這一句才仰頭去看沈清棠,眼里有怯怯的光,“姑娘是后悔救我了嗎?是不是我害得姑娘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些事采薇并沒避諱她。
——她染的疫病,沈清棠割臂取血來救她,現如今南江城里的狀況。
她知道,一切都與自己有關。
“都怪我,要不是我生了病,姑娘和采薇姐姐就不會來南江了。都是我拖累了姑娘。”
落月抿抿嘴,眼圈一紅,也落下淚來。
她的早慧聰穎,像極了從前的沈清棠。
沈清棠將她摟進懷里,柔聲寬慰她,如同寬慰從前的自己,“沒有。
我很慶幸,還好,這次能夠救下你。”
江齊言后來再來看她,見主仆三人眼圈皆紅,分明是哭了一場,也有些心虛和尷尬。
“我來是想和姑娘說,剛剛城外傳來的消息,不日朝廷派來的御醫便可抵達南江城。若是他能想出不必姑娘之血入藥的方子,南江城的百姓便有救了。”
還有一句話他擱在心里。
如此一來,沈清棠的命便也能保全了。
但世事并沒有那樣順心如意。
衙門口死的三條人命到底是攔不住百姓們想要活下去的心。
這夜里,雪寂風清,拿著火把的南江百姓聚眾堵在了府衙門前,勢要江齊言將所謂的仙子交出來。
正是趙橫值守,他苦口婆心來勸,“哪里有什麼仙子,捕風捉影之事如何能信?還是快快散了,知縣大人正在想辦法,朝廷的御醫也不日就要到南江。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家伙兒就都有救了。”
他的話,百姓半點不信,“如何沒有仙子?沒有仙子那每日十副的湯藥哪里來的?分明就是你們居心叵測,故意將仙子藏了起來!”
馬上便有人接話,“對!就是你們將仙子藏了起來!”
“快交出仙子!”
百姓群情激奮,拿著火把便要往里沖。
他們人多勢眾,衙役們咬牙抵抗,也是徒然。沒多久,竟當真叫他們沖了進去。
江齊言帶著人匆匆趕來時,他們已經闖進了西廂,四處打砸搜尋,泛著濃煙的火把照亮了整個院子。
“放肆!這是官衙,豈容爾等造次!”
江齊言陡然一聲厲喝,撕破了這無邊長夜。
百姓們回過頭來,皆沉默下來。
到底是平頭百姓,對于朝廷命官的恐懼是深刻進骨子里的。
第99章 有救
只有個別膽大包天的敢在人群里憤然質問,“非是我等膽大妄為,只是府衙從始至終也未將我們百姓的命放在眼里。府衙分明有藥,卻一日只限十份。試問大人,南江城里每日有多少人在死去?”
江齊言當然知曉。
每日南江城的死亡名單都擱在他桌案上,從開始的幾十,幾百,到如今的上千……
他無法回答。
那人又問,“大人口口聲聲說我們妖言惑眾,說并沒有那所謂的仙子。那能治疫病的十份湯藥是從何得來?又為何每日只有十份?”
這話激起了群憤,很快有人附和,“是啊!大人必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交代……
江齊言抬目望去,滿眼里都是百姓憤然刺目的臉。
連日里他不曾合眼,滿心都撲在南江城的案牘之上。如今卻叫這一聲聲震人心神的質問晃了眼。
他身形搖晃,險些從臺階上栽倒下去,好在叫人從身后扶住。
是喬裝成男子的沈清棠,她在他身邊輕聲道:“大人可不能倒了下去,不然這滿城的百姓就要將我撕裂了。”
她聲音平靜,卻萬分從容淡定,叫江齊言聽了心神一震,瞬間清醒。
他的確不能倒。
南江城里不能無主,不然就當真要步陵川后塵。
他咬緊了牙,強撐著身子看火把下映著的百姓的臉。每個人都仰首看著他,只覺得他的眼眸一瞬間壓迫又瘆人,帶著身居高位者與生俱來的威懾。
“官府辦事,何須跟爾等交代?”
他聲音里也帶著凌厲的威壓,叫人心生膽怯,“你們聚眾擅闖府衙,是想作何?公然造反嗎?!”
造反,這罪名可就大了。禍連三族,罪及親朋。
他們所求不過是為了想活命,可沒想將自己折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