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初轉醒,誰都不識,萬分抵觸。
燕城聽著吳牧口中的「陸姑娘」也是一臉茫然,“什麼陸姑娘?”
這廂房里,三臉面面相覷。
還是吳牧首先反應過來,傳話給他的人曾說過一嘴,這患者乃是失憶之癥。
他于是了然,放下藥箱,取出脈枕,邀沈清棠對面坐下,“我是大夫,姑娘莫怕,將手擱過來,我替姑娘診治一二。”
沈清棠看看燕城,又看看侍女,這才不情不愿地將手擱在脈枕上。
只是眉眼還是蹙著,盯著吳牧,眼里滿滿都是提防。
吳牧沉默,只專心撫脈。
只是這脈相越摸,他眉頭蹙得越深,滿臉沉重之色,看得燕城的心不由也緊緊揪起。
“怎麼了?吳太醫。”
他著急問,“可是棘手?”
倒不是棘手的問題,吳牧欲言又止,想想還是擱在心里,待出去后才和燕城另尋一僻靜處說話。
“將軍與這位姑娘是何關系?”
吳牧全然不知沈清棠已然嫁人,仍稱她為「姑娘」。
燕城有些遲疑,最后還是遮掩起了她是裴琮之的妻的身份,只說,“她是我世交家的妹妹。”
又道:“吳太醫有話直言便是。她沒有什麼親人了,有什麼事,我能為她做主。”
她是世交妹妹的話不假,他說起來格外坦蕩,又添眉眼落寞,難掩哀傷之色。
吳牧不疑有他,也不藏著掖著,徑直問,“將軍可知姑娘此前曾落過胎?”
“落胎?”
燕城當真詫異,他并不知沈清棠有孕一事,又何談落胎。
但又一想,她與裴琮之成親也有些時日了,便是懷了身孕也不足為奇。
于是又正色道:“此事可與她失憶有關?”
“倒是無關。”
吳牧道:“只是她落胎后受了寒,未曾好好調養,怕是會落下病根,需得好好照拂才是。”
原先在南江城,沈清棠舍血救百姓的壯舉他看在眼里。對于她,他心里自是有一份欽佩在的,也盼著她好。
燕城自然頷首應下,又問,“那這失憶?”
“姑娘脈象上看,郁結于心,憂思在內,五臟不通達,的確是大悲之狀。想是如之前軍醫所診無異,的確是因大悲導致的失憶之癥。”
燕城急切問,“那這失憶可有解?”
“有倒是有,如若長久施針入脈,或可一解。只是……”
吳牧思來想去,遲疑看他,“將軍可要三思。姑娘失憶其實對她而言并非壞事。大悲之痛,必是心痛難當,不能疏解。如若她再度想起來,怕是會承受不住……”
吳牧言盡于此,剩下的由燕城自己考慮。
燕城愁得,幾日不眠不休。
這兩日,他未曾讓侍女告知沈清棠她的身份,她也活得懵懂不明。
待前幾日的膽怯消退下去,她知道了他們并非壞人,便壯著膽來找燕城。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何人。
燕城正在提筆寫告慰裴琮之亡靈的祭文,見沈清棠在門前探頭探腦,忙手忙腳亂地用公文案牘遮蓋祭文。
——他記著吳牧的囑托,并不打算讓沈清棠知道裴琮之身亡的事。
“你怎麼來了?”
他強撐著笑,招呼沈清棠進來,“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沈清棠走進來,抿了抿唇,徑直開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又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里?”
燕城看著她清澈懵懂,一覽無遺的眼底,到底還是沒能狠下心告訴她真相。
也不忍她往后頂著裴琮之遺孀的身份過活。
那實在太過殘忍。
他想起自己從前和她說過的話。
那座在陵川他買來打算和她相知相守的宅子,那里還有她已過世的父母。
陵川是她的家。
她該回家,做從前快樂無憂的陵川姑娘。
他下定決心,終于開口,“你叫沈清棠,陵川人氏,自幼父母雙亡。這次兩軍交戰,你恰好在紫荊城,許是紛亂時不慎磕到了頭,這才失了憶。我是鎮守紫荊關的將士,救治流民的時候發現了你。”
所有不堪的過往都盡數遮掩起來。
他看著沈清棠,一字一句問她,“清棠,你想回家嗎?”
第182章 夜路
陵川城今年的春日來得格外的早。
春猶淺,柳樹已抽了芽,杏樹也結了花苞。在這楊柳杏花交影處,住著一戶人家。
或者說,住著一個姑娘。
姑娘生得貌美,頗是惹眼,左鄰右舍都不免多上些心。尤其是愛碎嘴的婆姨嬸子,日常就是坐在一處碎語閑話。
這日,杏花微雨,姑娘撐著油紙傘方出門。
幾個嬸子遠遠瞧見,就開始絮絮叨叨說話,“你們知道嗎?她原來是那過去住在城西沈家的人。”
城西沈家,原是當地大戶,陵川百姓皆有耳聞。
只是有人奇怪,“那沈家不是那年瘟疫死完了嗎?”
方才說話的嬸子瓜子嗑得喀哧響,嘴里還在念叨,“哪里死完了。他家當時不是有個小女兒嘛?那時正正五歲,沒染上病,被安濟坊收留了。”
“我前幾日和城西住著的親戚見著了,她家有個孩子正在府衙當差,說是沈家那女兒閨名就叫清棠,又說現在就住我們杏花巷里。
不是她還能是誰?”
她說的興起,旁人聽著卻是唏噓,“那真是可憐,怪道如今一個人住在這杏花巷里,也沒個親戚幫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