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總是想起她還很小的時候的樣子。她那時候很聽話的,也很粘我,去哪里總是要拉著我。”
黎爸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就笑了出來。
“她就連去看螞蟻搬家也要拉上我,那時候初為人父,似乎很有耐心。無論多忙的時候,她跑來纏著我,用她那稚嫩可愛的聲音向我撒驕,表情那麼生動可愛,我就不忍心拒絕了。那時候我一個大男人啊,卻總是被她這樣一個扎著小辮子的小姑娘征服,只能無奈地放下手里的東西,抱起她,陪她一起去看她認為特別稀奇的事。”
黎爸陷入了回憶,臉上露著慈愛的微笑,眼底卻隱隱地閃著淚花。
聽他的講述,我可以想像那種場景。父愛的包容與寵溺,我也曾經有過。我想,在黎爸還沒有變心的時候,黎落應該也是很幸福的。然而之后的這麼多年,兩父女卻都在憎恨中度過了。
大概小時候的那段時間,是兩父女最開心,相處最融洽的時候了。
人在事過境遷以后,總是容易憶起曾經一些美好的東西。而那些痛苦的,不堪的,就自動地塵封了。黎爸如今想起那個時候,畫面依然如此清晰。
“現在啊,她再也不會來纏著我,跟我撒嬌了。她是那麼恨我啊。可我擔心她啊,哪個做父母的不愛自己的孩子。雖然我從前很混帳,但我還是愛她的啊!”
黎爸聲音哽咽了,眼淚從眼睛里滾了出來。似是怕我看見,又忙用袖子抹掉,可那雙眼睛已經紅透了。
聽黎爸說起這些,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看到如今的黎爸這麼難過,喉頭里好似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似的。
“黎叔叔,您別擔心,落落她是一個堅強的人,遇到什麼困難她都可以扛過去,我相信她。”
黎爸又用手指抹掉淚水,垂著頭長嘆了一聲。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啊,在她的事情上,我或許有很多做得不對。但我無非是想她過得好,不想讓她將來吃苦啊。現在想來,我是錯了,當年一有了錢,就飄了,這是她恨我的主要原因。我也不該阻止她和卓凡,一心想幫她鋪好前面的路,怕她遭受坎坷,怕她吃苦,沒想到會弄巧成拙,反而讓她吃了更多的苦。我心里痛啊,我知道,如今我病魔纏身,孤苦無依就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但是我覺得這懲罰還不夠,馮露做的那些事,后果不該讓落落的承擔,應該受苦的是我。”
黎爸因為傷心,聲音斷斷續續,悲傷和眼淚掩飾不住,所以也就無須掩飾了。
我的心里也同樣難過,不知該如何安慰。
有幾個孩子跑了過來,拉著黎爸的手。
“爺爺,爺爺您不要哭了!”
他們這樣,黎爸的眼淚流得更加洶涌,他輕輕拍拍他們的頭。
“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去玩吧。”
孩子們又跑遠,坐了一會兒,黎爸好不容易情緒平復了些,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很平靜了。
“人啊,一生要干很多錯事,當時不自知,到老了來回憶,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混帳。如果可以重來一次……”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份悔恨我已經能感受到。
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結果。
“小魚啊,我知道你現在事業做得不錯,叔叔勸你一句,再忙碌也別忽略了家人,當珍惜的要珍惜,別讓自己將來后悔啊。”
當珍惜的要珍惜!所以,壞人得到報應,仇恨我也應該放下了,薛度云在大義滅親之后很痛苦,他更需要我的理解和安慰。上一輩的恩怨又何必牽連到下一輩?
我的心里好似突然豁然開朗了。
離開福利院時,黎叔叔還在陪那群孩子玩耍,我想他是把對黎落的愛都寄托到了這群孩子的身上吧。因為當初不珍惜,所以如今才痛苦。
幾天后,是薛伯榮和溫碧如開庭審判的日子。
我和薛度云在法院外停車場下車后,看到了薛離,而后一步從車上下來的人是江楓。
薛離看見我們,臉色陰郁中又有幾分壓抑的悲傷,江楓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薛伯榮和溫碧如被押了上來,薛伯榮走得挺從容,溫碧如低著頭,應該是覺得丟臉又害怕。
我和薛度云坐在一起,薛離和江楓坐在我們的前一排。
看到他們出現的時候,薛離那只扶著前面椅背的手不由抓緊了。
按程序走下來,公訴人拿出一盤磁帶,這是現在已經很少會看到的東西。
當那盤磁帶被放進錄音機的時候,我看了身邊的薛度云一眼。
他看似淡定地望著審判席,但臉色很蒼白。
我不由握緊了他的手,他手心是濕的,而我也同樣緊張。不知道那盤磁帶里會有怎樣的真相。
磁帶里是薛伯榮和溫碧如兩個人的對話,也完全揭開了當初我爸那場車禍的真相。
審判長問薛伯榮和溫碧如,這錄音的內容是否屬實。溫碧如早已嚇得臉色蒼白,不敢說話。
薛伯榮倒是供認不諱,并在審判長的審問下親口講述事情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