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里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笑,她知道那是不懷好意的笑,但她因為沒有爹,從小受到的嘲笑欺負多了去了,早就已經習慣。何況,她現在可是文國公的千金了!她們有麼!
她梗著脖子挺著了腰,繼續往前走。
亭子里端坐著的美貌女子高高在上道:“你就是謝三?見了本郡主為何不行禮?”
玉枝偷偷提點許秀春,許秀春驚道:“為什麼?我可是父親的女兒!”
她說得有些大聲,玉枝臉上已經紅得滴血,急道:“郡主是皇帝的親孫女!”
果然對付這個沒見識的三姑娘得說大白話,許秀春這才規規矩矩行禮,滿頭珠翠叮呤哐啷作響。
大家又嘿嘿笑起來。
端陽郡主也不喊她起來,許秀春顫顫巍巍地伏在地上,全身發抖。
跪了約有一刻鐘,她再也堅持不住,歪過身子就要栽倒,她哎呀一聲,以手撐地,腕上一只翡翠鐲子一下子被磕得支離破碎。
“哎呀,謝三小姐,你還跪著呀,家里難道沒給你請教習,怎麼連跪都跪不好呀?”
“也怪你穿得太艷了,盯著一身花花綠綠,擱這花園里一站,誰看得見你呀嘿嘿嘿……”
“就是,戴那麼多釵環,難怪跪這麼一會兒都跪不住,下回記得穿戴清減些……”
許秀春被鐲子的碎渣子扎破了手,疼得齜牙咧嘴,鮮血順著手臂流出一道血注來。
皮膚發黃的手臂好不容易養細嫩,現在又要多個疤,她心里又酸又苦,淚水在眶里直打轉兒。
她抬起頭,又怯又怒地瞪著這些人。
謝瓊韞斥責道:“三妹妹,不得無禮,大家只是說說玩笑話,何必這般小心眼。”
她向著大家略表歉意,“舍妹無狀,瓊韞代她向各位賠禮了。”
她盈盈福禮,舉止端莊優雅,神色平和,換得不少人的好感。
不愧為京城第一才女,這般禮數,這般氣度,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嘛!
果然外人都說,謝尚書這一房才是最像老文國公的,不然也不會有瓊韞這般知書達理的女公子,還有瑾瑜公子那樣驚才絕艷的兒郎。
“謝大姑娘真是客氣了,是我們不對,一時頑皮,該請謝大姑娘見諒才是!”亭外一位小姐笑呵呵道。
另外一位也道:“是啊是啊,我們看謝三姑娘初來乍到,多說了兩句玩笑話,沒想惹了她的眼淚去了,罪過罪過!”
她們向謝瓊韞道了歉,又向謝瓊絮道了歉,就是沒人想過給許秀春道歉。
許秀春氣得不行,什麼玩笑話,合著罵人的人沒有錯,她計較一下就是她不對了是吧,怎麼香的都是你們的,臭的全是她的了呢!
許秀春忿忿地要上前,玉枝死死拉住她,苦苦哀勸:“姑娘,這里是壽王府,那是郡主,王爺最疼的女兒,您不能在這里惹事啊,萬一傳出不好的名聲,您的親事可怎麼辦?”
提到親事,許秀春才冷靜下來,不情不愿地被玉枝拉著找個位置先坐下了。
壽王府待客的茶點極精巧,糕點小小的,呈櫻花樣,淡淡的五顏六色,分了幾盤子,每盤也就六個。另有高柄小銀盤盛著水亮的紅櫻桃,顆顆飽滿,十分可喜。
許秀春還沒見過櫻桃,飛快地捏了一個放進嘴里嚼動,吐出果核,又連吃幾個糕點。
玉枝心里發苦:“姑娘,不能吃了,會失禮的。”
貴族宴會的吃食,主要是擺個體面,這等人間煙火的俗物,通常放涼了都沒人吃。
許秀春不懂,她家里窮,從小過得苦,娘帶著他們幾個孩子一年只能指望著兩畝地的收成過日子,每年除了稅,還要被大宅克扣米糧。
她肚子里常年是沒滋沒味的米面,衣服更是一年做不了兩身。
苦巴巴的日子過多了,好東西擺在眼前,叫她怎麼能不饞?
耳邊聽到吃吃的低笑聲,許秀春轉頭,看到兩個嬌滴滴的姑娘正在咬耳朵,見她看過來就齊齊收回目光,把頭轉回去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在村里的時候被人看不起,現在她有爹了有錢了有地位了,還是被人看不起。
許秀春嘴一癟,悄悄抹了抹眼淚。
端陽郡主身邊圍坐了幾個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逗得她笑起來。
“難得大家聚一場,不如我們來投壺吧?”端陽郡主美目飛揚,語氣驕矜又慵懶,“輸的人,就在頭上頂個果子,給本郡主當箭靶!”
“好啊!”
姑娘們嘻嘻哈哈,極爽快地答應了。許秀春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就見幾名侍女捧來羽箭和一只細長頸的雙耳銅壺,壺放在席中夾道上,丈外劃了一條線。
端陽郡主被簇擁著走出亭子,拂了拂袖子,輕笑道:“懶怠了一個冬,該松松筋骨了,讓我先來吧。”
她挑了一支羽箭,橫在臉側對了對,便提肘擲去,箭頭斜斜落入瓶口,箭桿慢悠悠轉了半圈,不動了。
“依竿!郡主好厲害啊!”曹四姑娘曹蕓拍手笑道。
“果然玩投壺沒人投得過郡主!”
端陽郡主懶懶道:“行了,該你們了。”
她挑了一支,遞給謝瓊韞。
謝瓊韞擅詩書,投壺一類的玩樂并不在行,這一箭險險投進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