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黨的所有指令,幾乎都由鄭世恩指引,其子鄭傳勛決斷,然后再經由寧王之口下達,甥舅和諧。”
許澄寧抿嘴一笑。
甥舅和諧才是最大的不和諧,鄭傳勛當真一心為寧王考慮,就該苦勸寧王上進,而不是趁寧王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名為輔佐,實為架空。
鄭家,心大得很吶。
“所以殿下,您是打算直接從寧王這邊下手?”
“能簡單,當然是挑簡單的對付了。”
漂泊的日子悠閑無事,秦弗看許澄寧翻完了手里的書就開始睡覺發呆,索性扔給她一個玉雕。
“把它打磨好。”
船上沒有水凳,許澄寧拿個小磨棒一點一點地磨,猛然船身大大晃了一下,她連人帶東西朝秦弗撲過去。
秦弗眼疾手快地接住玉雕,側臉避過襲來的小磨棒,然后一個嬌小香軟的身軀就砸進了他懷里。
這要是刺客,他就中招了。
“王府既沒虧了你伙食,也沒虧了你銀錢,怎地就這麼弱不禁風?”
許澄寧扶著椅子站好,聽秦弗語氣像是有點生氣,心說,你自己相中的幕僚,之前你就知道我是什麼樣子,怎麼現在還嫌棄了呢?過河拆橋不可取啊。
“書生都文弱一些,殿下擔待幾分吧,下回不撲您了。”
兩人一起走出艙房,看到前面兩艘巨大的貨船呈人字形抵在一起,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兩船的人在互罵。
“不長眼的狗東西!老子的船你也敢撞!耽擱了官府的漕米,要你狗命!”
“呸!上好的湖綢蘇繡在我們這船上,掉了一匹,你們整船都賠不起!”
“賠不起的是尹氏吧!一群窮酸孫子,靠打秋風掙家產,全是鄭氏手指縫里漏出去的!供你們吃飽喝足了,還不跪下喊爺爺!”
兩艘船一樣的規制,一樣的造型,只不過一艘上面掛著“鄭”,一艘掛著“尹”。
“尹氏是寧王妃娘家,與鄭家并不和,寧王依賴鄭氏,卻偏心尹氏,把自己名下的部分產業交給了尹氏經營,而那些產業十之八九都是鄭家給的。
“春闈后,尹氏趁火打劫,從鄭家割走了一部分船運,現在兩家較勁得厲害,尹氏正到處搶生意。”
兩家罵了一陣,前后走了。
船行到下個碼頭時,秦弗與許澄寧做了一番裝扮。
秦弗一身寶藍色團花滾金線錦衣,額前一條同色的抹額,黑發半束,以金鑲玉發冠固定,頭后垂下兩根墜著累銀絲無色寶石的額帶。
許澄寧從沒見過他穿這樣鮮亮的顏色,平常他總愛一身黑或一身白,加上那種不怒自威的氣魄,總讓人覺得比他實際的年齡要成熟一點。
可現在他作這樣鮮亮的打扮,刻意收斂了自己的氣派,反而多了幾分鮮活的人氣,這才是一個十八歲少年該有的樣子。
許澄寧則作小廝打扮,駝色的短打,深灰頭衣,一身灰撲撲的,站在人群里會十分不起眼。
單左單右別處落腳,留許澄寧一人跟著秦弗。
走在街上,秦弗神情冷淡,走路比平常慢了許多,卻路線筆直,腰背板正,腳步沉沉,許澄寧看得直搖頭。
“少爺,”許澄寧小跑跟上他,仰起頭小聲道,“紈绔子弟不是這麼走的,您不能這麼正經。”
秦弗瞪她:“誰說我假扮的是紈绔子弟?”
“您別騙我,您不就是想當個冤大頭被釣麼?您這樣他們不會釣你的。”
許澄寧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
“不能兩只手都負在身后,一只手要搖扇子。”
許澄寧示意了兩下就遞給他。
“眼睛也不能總看前面,要看兩邊的店鋪,這邊看看,那邊看看。”
“胸前挺,頭抬高,鼻孔朝天——哎喲!”
秦弗一扇子敲在她頭上,把扇子展開指了指上面的字。
“十文三把?”
許澄寧嘿嘿笑:“紈绔多不識字,到時您就說這是‘家累千金’。”
秦弗話都不想跟她說,甩下她就往前走。
許澄寧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少爺,您最愛吃的龍須酥!”
她拉過秦弗的胳膊,橫沖直撞,跑到街巷另一邊。
在秦弗的眼里,就是她像只小兔子一樣,倒騰著兩條短腿沖在前面,他邁幾步就跟上了。
“老板,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好嘞!小兄弟要多少?”
“油紙包裝滿,我們少爺有錢!”
“給,不用找了!”
她活脫脫一個紈绔身邊狗腿子的模樣,轉過身拿出一塊龍須酥遞給秦弗。
她高抬起下巴,像在說:“看,紈绔公子的小廝,就應該是這樣”。
秦弗哼了一聲,把龍須酥扔進嘴里。
許澄寧自己每吃兩個,就給他遞一個。
抬頭去看秦弗,見他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麼了嗎?”
“甜得慌。”
秦弗說著,搖了搖扇子。
“那我去給您買點咸口的?”
“去吧。”
等看到許澄寧滿臉幸福地啃著買來的燒餅時,秦弗終于反應了過來。
“是你自己想吃吧?”
許澄寧一頓,問道:“少爺不喜歡嗎?”
秦弗道:“我沒甚喜歡不喜歡的。”
許澄寧咽下嘴里的餅,道:“您現在是不學無術的少爺,您不能太冷靜,喜怒要形于色,看到喜歡的、好玩的,得開心起來。”
說起來,她還真沒見秦弗開心過,平常連笑都是內斂克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