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兒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陡然得知自己的身份,難免驚懼,怕我們厭棄了她,才會行差踏錯。若不問緣由便苛責于她,實在無辜可憐……”
“一朝身份不再便可憐了?便是知她不是我謝家的骨肉,我又何曾虧待了她半點?你覺得她可憐,置我們的女兒于何地?你知道我們的女兒在外面遇到過什麼嗎?你知道她受了多少苦,被多少人欺負嗎?”
王氏抿嘴,想說卻不敢說,許秀春那樣的性子,別人不喜歡她也正常。
謝允伯轉頭對謝瓊絮道:“白山寺,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多余的衣裳首飾奴仆器用,一樣都不許帶。”
謝瓊絮大驚:“爹!”
“你是去受罰的,而不是換個地方享福的。何況,”謝允伯一字一句,“那些東西本就不屬于你,認清自己的身份,這些年你得了太多,心都貪了。”
謝瓊絮的臉一寸一寸褪去血色,心也冷成冰坨子。
爹,你當真如此絕情麼?
王氏覺得他太狠心了,想再勸兩句,被謝允伯厲聲打斷。
“王氏!你何時這般拎不清了!你再為她多說一句,我即刻開祠堂,把她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
謝瓊絮埋頭哭了起來,這次是真哭了。
謝允伯說完,眼神釘在了王氏臉上,久久沒有挪開。
王氏被他看得害怕,謝允伯卻突然翹了嘴角,轉身離開了。
女兒像我,不像你。
嘿嘿。
第160章 相遇
國子監學生、教員、祭酒以及各類打理雜物的人手加起來,約莫四百人,除了偶爾書聲瑯瑯,其余時候都很安靜,步履無聲。
這里歷來不大歡迎順王這樣調皮搗蛋的紈绔,偷石刻的事情敗露后,他們更不受歡迎了,守門的都敢大著膽子攔住順王不讓進。
順王撅嘴。
柳二小姐是柳祭酒的女兒,時常在國子監里走動,間或還跟著學子們一起上課讀書,他不進去,怎麼見到她嘛。
上官辰扯扯順王,幾人溜到墻下,用疊羅漢的方式往上爬。
順王肯定不能讓他墊在下面,許澄寧太瘦小也不行,所以其余三人先把他們倆扶上了墻,然后再爬上來。
于是五個人一溜掛在庇檐上,露出一排腦袋。
“看!那就是柳二小姐!”
循著順王所指的方向,許澄寧看到游廊上一個衣帶翩躚的少女執卷款步而行,素淡的衣裳很寬大,覆著一層紗,腰間卻用一根彩色的腰帶束起,纖細如草,身上有一種頗為動人的魏晉風流。
順王得意道:“怎麼樣?漂亮吧?”
鄒元霸初嘗愛情的甜蜜,自詡為前輩,不停地慫恿順王沖上去告白。
于是順王嘬嘴吁了個哨:“文貞妹妹,你好呀~”
柳文貞望過去,看到墻頭上一排的腦袋,順王笑得跟痞子似的。
她嚇了一跳,帕子捂住了嘴,眼睛瞪圓了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稍一屈膝,匆匆離開了。
“嘻嘻嘻嘻,她害羞了!”
許澄寧扶額,確定她不是被你的流氓做派嚇到了嗎?
順王推她的肩:“許澄寧,快幫本王想想怎麼追到她!”
許澄寧腳下什麼都沒有,連忙扒緊瓦檐,雙腳撓墻:“別晃我!”
幾個人不怕死地推推搡搡,忽然聽見有人指著墻頭大喊:“誰在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們驚呼,鄒元霸率先跳下了墻,拉了上官辰一把,兩人一起把順王接下來,再去接邱陽。
剛要伸手去接許澄寧,那頭已經有人過來,幾人立馬撒手跑得比兔子還快。
“欸!喂!我!還有我!”
許澄寧獨自掛在墻上,看他們都跑遠,一陣蹬腿大喊。
那群沒良心的大呼小叫,遠遠甩下一句:“哥們管不著你了!你一定要保重!”
許澄寧氣悶,弓身沉下腰來,在墻頭縮成一團,只差屁股上長條尾巴就是只偷爬米缸的小老鼠。
后領子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拎住,從墻上拽離,然后落下來。許澄寧驚呼,一個愣神的工夫,自己已經蹲坐在地上了。
她抬頭,只見面前是個十分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身上穿著銀灰色罩衫,布質平整無褶。手從她后領子撤走的時候,許澄寧依稀還聞到很干凈的皂角香。
最引她注意的是那雙眼睛,明明是有力的眉目,卻透著溫善的柔光。
她從不信世上有突如其來的親昵,可這一刻,卻恍惚感到一種天然的親近,不是刻意迎合,也不是別有居心。
謝允伯低著頭,看女兒蹲坐在地上,小小一團子,仰頭呆呆地望著自己。
好可愛啊……
猶記得,當年女兒剛出生的時候就十分可愛,他欣喜若狂,往家里去信報喜,說要給女兒取名叫小花。
謝老國公來信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并甩出瓊絮二字,說不用就別認他這個爹。
現在看來,還是他英明,女兒嬌嬌嫩嫩,小小一只,又漂亮又可愛,不是小花是什麼?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把嘴角抿住,壓得死死的。
許澄寧站起來,沖他作揖:“謝叔叔幫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兒跟我說話了!
對面男人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扭曲奇怪,一半像在哭,一半又像在笑,許澄寧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見陰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