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京城權貴窩里,許澄寧精神從未松懈過,這一刻看著車外流景,種種過客云煙,那些壓在心頭的沉重倒是緩緩淡散了去。
曾經游歷的時候,燕先生很喜歡先人的一句詩: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雖然燕先生是一個能不吃苦就絕不吃苦的人,但真的苦來了他的心境卻與先人賢士無異,不怕苦,也能苦中作樂,許澄寧一直覺得他是大俗大雅之人。
可惜她并非一直都是孩子,不能回到在燕竹生身邊的時光。
車里彤星叫了一聲,許澄寧低頭看去,就見許燦星撿起一個布老虎搖了兩下,似想逗彤星玩,認真又無趣。
人一旦長大,就開始有了責任,一代人托一代人,而完成一件大事也是如此,代代相傳,方可經久不衰。
她終不能回避,哪怕這個世道不認可女子的作用,但總得有人走第一步,剩下的路才有別人去走。
至此刻神思清明,許澄寧的心方定下來。
什麼羞恥、不甘、怨恨,都沒有用,她要做事。
她重新開始指揮行路,走得不緊不慢,也重新撿拾起了筆墨。路過村莊城池,也會叫停馬車,帶弟妹和李茹一起下車走走,向過往的土著問問民風民俗,聽聽鄉野流傳的民間傳說,再寫入手札,繪成輿圖。
有時住店打尖,有時風餐露宿,這麼走走停停,就從寒風瑟瑟一路走到了大雪紛飛。
北地雪大而厚,紛紛揚揚一個晚上,外面已徹底成為白茫茫的天地。
雪太大了不好趕路,許澄寧索性就找戶人家租住下來。
屋里生著爐火,許澄寧坐在爐邊寫東西,看庭院里彤星穿得像個小球,兩只手各捏著一個雪團,紅著臉咯咯地笑,學她哥哥將雪團扔出去。只不過燦星扔出去的是一個球兒,她只是撒出去一巴掌粉末。
她鼓著臉,伸出細小的指頭指著:“二哥,球球,球球……”
她已經開始能說一些話,雖然只是簡短的詞,但已經依稀可以聽辨,比起最初只會大嚷大叫已經好了太多,至少現在去住客棧不會被趕了。
許澄寧一笑,跑出去拎起妹妹,種蘿卜似的一把將她栽進地里,然后哈哈大笑。
彤星掙了幾下沒掙出來,朝她張著小手:“大哥抱~”
許澄寧把她拔了出來,看了看天。
“之后雪當不會那麼大了,你要玩玩,還是走走啊?”
彤星奶聲奶氣:“玩~”
說著她把手心里捏著的一點雪沫塞進了許澄寧的脖子里。
“哎呀!壞彤星!”
彤星嘻嘻哈哈地跑掉,撲上了燦星的大腿。
這時外面噼里啪啦響起爆竹來,孩童們開心地跑來跑去,寒風里飄來香火的味道。
李茹從屋里走出來,哈了哈手,見狀道:“過年了!”
原來過年了呀。
許澄寧摸摸頭,她竟給忘了。
他們四個連著云九,都是沒家的人,都給忘了。
外面的店鋪大多都打烊了,只能買到點肉菜做點好吃的。
許澄寧忽然記起自己高中歸鄉之前給弟弟妹妹買過禮物,現在倒是正好,當了他們的新年禮。
一對彩塑給了許燦星,許彤星則拿到了一對布偶和一對銀鐲。
許澄寧和李茹一人一只手幫她把銀鐲戴好,她就像得了寶一樣,抱著布偶,伸著手腕,一會兒給這個看看,一會兒給那個看看,玩得不亦樂乎,連云九和黑將軍都不得不配合地夸了她好幾遍,才把她哄睡下。
鬧騰的孩子睡了,云九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
“殿下給你的。”
這好像在意料之中,但許澄寧心里還是淌過一陣欣喜。
她接過信,展開讀了起來。
信中沒有寫什麼大事,只是絮絮叨叨地寫自己去鯤州路上的所見所聞,不小心吃到什麼好吃的東西,問她吃沒吃過,沒有則將來帶她去吃。
信后面還說不能陪她一起過及笄,隨信之物便是及笄禮。
及笄禮是一根玉簪,是一只展翅的仙鶴,卻飄逸靈動,形如風和霧,玉色的深淺變化被用得恰到好處。
一看就是他自己雕的。
“相思甚苦。”
許澄寧口中噙著這四個字,覺得既甜蜜又苦澀。
她即刻提筆寫了一封回信,告訴他他可能會路過哪些地方,哪里有好吃的,他有空可以派人買去嘗一嘗。
同時,把她整理重繪的一份輿圖復本給他捎去。
信中叮囑他輿圖注意藏匿,她繪的輿圖比官方的詳盡十倍不止,一旦嘉康帝看到了或被冠上謀逆大罪。
最后道:“我欲往西境,把剩下的輿圖帶回來。”
紙的下角繪了一枝紅豆。
“吾亦甚念君。”
第287章 年節
年節的禮早一個半月送出,正好在除夕抵達了邊關。謝允伯隨便看了看府里的東西,招呼送禮的長隨過去,把一個箱子交給他。
“這里是打獵拿到的皮草,你給送回家去,老國公、夫人、世子和五公子各一張,剩下這一張,讓夫人收拾干凈,誰也別給,我自己留著有用。”
他單獨拿出來的那一張肉眼可見是最好的。
長隨心虛得不敢抬頭,只是連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