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皇!”
順王撲到嘉康帝的床前,鼻涕眼淚一起嘩啦啦地流。
舟車勞頓讓本就年邁的帝王越發病重,有一口氣沒一口氣地茍延殘喘。
“父皇,嗚嗚嗚……您快好起來啊……”
海公公動作輕柔地扶起順王,軟著聲音道:“王爺,您別哭了,陛下這病,要靜靜地養才行啊。”
順王努力哭得小聲。
海公公安慰了他幾句,便溫聲對一旁的韓清辭道:“韓大人,麻煩您帶順王殿下出去走一走可好?”
嘉康帝逃到金陵后,被韓家所接待,如今他們便居住在韓家最大的別院中。
韓清辭是韓芳永長孫,之前韓家通過捐田為他謀得了一個官位,如今韓清辭已經官至揚州刺史,御駕南下至他的轄地,他又是韓家嫡支嫡長孫,理應過來拜見御駕。
“是。”
韓清辭做一個請的動作:“順王殿下,請隨下官來。”
順王跟他出去了,出了門還是哭哭啼啼。
“韓大人,父皇什麼時候能好起來?你這金陵,有沒有神醫可以給父皇治病啊?”
韓清辭很溫和,也很耐心:“陛下乃天子,福澤綿長,定能好起來的。”
順王哭唧唧地擦淚:“你不要總說文縐縐的話嘛……”
韓清辭好脾氣地道歉。
“王爺這幾日休息得可還好?韓家若有招待不周的,您盡管提出來。”
順王搖頭:“沒有,很好,比本王自己的府宅舒服多了,比皇宮也舒服多了,韓家……”
“韓家?”他茅塞頓開,“噢!韓家!你們是小冬瓜的親人是不是!”
韓清辭不解:“小冬瓜是……”
“小冬瓜就是許澄寧啦!”
“原來如此,”韓清辭淺淺一笑,“不才正是澄寧的大表哥,文國公正是下官的表叔。”
順王很激動地拉著韓清辭的手:“原來是大表哥!大表哥,許澄寧在哪兒啊?在不在你們這?叫她出來跟本王一起玩啦!”
都快及冠的人了,還是這麼童心未泯,想來作為年幼的皇子,還是很寂寞的吧。
韓清辭微笑道:“王爺,實在不巧,表妹并不在此,下官找兩個族弟給您作伴可好?”
韓家族大,不缺兄弟姐妹。
順王臉苦巴巴的:“你家里人不會又都是讀書人吧?”
“這……”
“算了算了。”順王煩躁地搖頭,“本王等父皇好起來,再玩吧。”
“是。”
室內,嘉康帝眼睛結了一層翳子,朦朦朧朧,看東西事清時渾的,只能不停地沙啞叫喚。
“慧乘,慧乘……快找慧乘……”
海公公點頭:“是。”
不多時,慧乘便進來了。
他先看向海公公,然后彎著腰走到榻前。
“陛下。”他喊道。
“慧乘!”
嘉康帝一把攥住了慧乘的手臂,力氣極大。
“快!給朕用上回的藥!朕不要生病!朕要活!朕要長生不死!”
他渾濁的眼睛迸射出癲狂,手臂上根根筋骨幾乎要將蒼老的皮膚破開了。
“陛下稍安勿躁,慧乘替您診脈。”
慧乘觀察了一下嘉康帝的五官,然后把手指頭搭在他的手腕上,閉目診了一會兒,突然睜眼,去看海公公。
海公公半瞇著眼,點了點頭。
慧乘便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四四方方,不及掌心大,里面放著一枚紅色的丹丸。
他跟海公公一起將嘉康帝扶起來,服侍他將丹丸用水順了下去。
嘉康帝服完藥,感覺腹中溫暖,灰敗的臉色也像被拂塵掃去了灰,一瞬之間,容光煥發,臉上甚至有了紅潤的氣色。
嘉康帝感覺身體都輕飄飄了起來,生命的活力令他臉上咧開了笑。
“慧乘,朕這身子,還要吃多久丹藥才能好?”
慧乘離開床榻,恭敬地退后兩步,雙手在身前交疊,微低著頭。
“陛下,您快死啦。”
聽到“死”字,嘉康帝臉上輕松的笑一滯,繼而大發雷霆,蒼蒼的白發一根根豎了起來。
“你胡說什麼!”
慧乘仍臉朝地面:“我說,您快死了!”
嘉康帝臉色越發漲得紅,他把手邊的物什都砸過去,大喊:“海盛!海盛!快讓人殺了他!快讓人殺了他!”
他說完便感到一陣劇烈的心絞痛,身子歪向一邊,手緊緊捂著心口,能感覺到心越跳越快,越跳越猛,好像下一刻,便要破骨而出,跳到他的手心里。
“陛下。”
海公公坐過來,把他扶好,蓋上被子,依然是那低眉順眼的軟面饅頭樣。
“陛下,您馬上就八十了,也活夠了。”
“你!”
嘉康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海公公。
“海盛你……”
“日日看陛下纏綿病榻,苦于病痛,奴才實在不忍。”海公公淡淡露出一個笑,“陛下,您安心走吧,后面的事,奴才會替您代勞的。”
海公公打開床頭的長匣子,里面露出明黃一角。
剎那間,嘉康帝什麼都想明白了,眼睛快要裂開。
“你……你們是一伙的……你故意哄騙朕毒殺寧王和端王,寫下傳位詔書,當太上皇退居朝后……原來,你是別有用心!”
“陛下,您疑心病又犯了。”海公公垂下眉眼,“寧王、端王、壽王,還有從前的廢太子,都是您自己不肯信的,可與老奴無關。”
“造成今天這一切的,是您啊。”
“你……你……”
嘉康帝乍起雙手掐過去,海公公躲了一下,他撲了個空,從床上滾落,沿著床前的幾步臺階哐啷哐啷滾下,最后趴在地上,不動了。
嘉康帝睜著眼睛,最后一絲鮮活的熱氣從鼻中散出,然后,一絲血從嘴角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