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如在那里說話。
這頭薛清茵看了看身旁宮人懷中捧著的盒子。
那里面裝的便是四公主剛送給她的東西。
薛清茵應了聲:“好。”
“今日聽見我管陛下叫舅舅,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我還以為外頭沒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世了呢。”四公主頓了下,問:“又是二哥跟你講的?”
薛清茵也不好說自已是從書里頭看的。
但她也不好什麼都往宣王頭上推,便道:“我想著這樣的事你若能和我說,早晚會告訴我,我又何必驚異?”
四公主面色更柔軟了些:“清茵,不,嫂嫂,你真是好。”
這就好啦?
薛清茵滿臉茫然。
四公主低低與她耳語道:“我并非是陛下的女兒。我的生母乃是陛下的姐姐,嘉寧長公主。
“二十年前,她被陛下遠嫁到了北狄和親。”
四公主沉默了下,剩下的話幾乎是從齒間擠出來的:“我……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誰。
“因為我娘先是嫁給了北狄王子斛律昊。但沒幾年,他死于北狄內亂。北狄王子的叔叔斛律英便繼任做了新王,也……也就這樣將我娘一同繼承了過去。
“沒多久,我娘生下了我。
“她過得很不快樂。畢竟北狄王子年輕,而斛律英年過五十了不說,還不怎麼通漢文。他是兵變上位,性情也很粗魯,不允許別人忤逆他。”
薛清茵光是聽到這里,頭皮都快炸了。
一種極度的不適涌上了她的心頭。
她上學的時候,有些歷史是很難讀下去的。
那些歷史里,很多公主在輕描淡寫的幾筆之中,被送往他國和親。
有的死在途中,有的死在異域,還有的被當做戰利品……
那會兒很多年紀輕的同學,看完只覺得公主很偉大。
既教化了一方異域的百姓。
嫁過去之后,也是尊貴的王后,陪嫁也好、聘禮也罷,都豐厚得不行。
哪怕在原著中,其實也只寫四公主母親死在了他國,而后四公主就這樣養在了婉貴妃膝下。
畢竟一個壞人是怎麼變壞的并不怎麼重要,只需要多寫寫四公主的惡毒就夠了。
如今從四公主口中,方才能知曉那些個令人難以忍受的細枝末節。
四公主還在往下說:“之后我娘郁郁寡歡,連寫了很多封信回京城。”
“她想回家。”四公主語氣哽咽了些。
“他們都勸她不能妄自行事。既享受了公主之尊,又豈能不扛起公主的責任?她不再是一個人。她代表著梁朝。
“可是新王野心勃勃,暗地里積蓄力量,想要攻入中原,推反朝廷,稱天下之主。
“為了向各部宣示他的決心,他撤去了我娘的王后之名。他的姬妾,乃至臣子都能隨意欺辱我娘。”
四公主喘了口氣,緩了一下。
薛清茵低聲道:“不說了吧。”
四公主搖頭:“我……想起這些,總是難以安眠。那時候我還太小了,記憶不深。我娘痛苦的時候,低頭看向我,大概也只能從我臉上看見懵懂。沒有一個人能與她感同身受……”
“那時候的她,不能再講給別人聽。如今的我,也不能講給別人聽。”
四公主從未和任何人,親口講起過自已的身世。
她流著異域的血。
而她的母親死在那個該死的地方。
她想起來便覺得痛苦和羞恥。
直到今日,她才放開了一點口子,將那沉積多年的膿血,一點點擠了出來。
四公主顫抖著抓住了薛清茵的袖子,“只有你能聽了。”
薛清茵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定格在多年前的悲慘,又豈是三言兩語便能撫慰的呢?✘l
她便只有在那里靜靜地,繼續聽四公主往下說。
“后面的事,我……我太小了,我不知道。但……算了,這個不能講給你聽。”四公主突然又住了嘴。
薛清茵猜測應當是她母親究竟怎麼死的……
書中也沒細寫啊。
主要還是這些角色不夠重要,著墨不多。
“再之后,再之后……”四公主恍惚了下,才又顫聲接著往下道:“朝廷知道了北狄的野心,二哥便率軍殺入了北狄。二哥那時候才十三歲。
薛清茵呼吸一窒,驚呆了。
書中是寫了宣王屠殺北狄,但那叫一筆帶過。
沒寫他那時候多大年紀,怎麼屠殺的。
那時候宣王是正兒八經的少年將軍啊。
那時候梁德帝就不怕他年少之軀,死在戰場上嗎?
四公主不知道薛清茵在想什麼,她低聲道:“北狄王庭城破那一日的事,我記得很深。
“二哥的旗頭上插了好幾顆頭顱……”
說到這里,四公主又是一頓,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薛清茵的臉色,像是怕嚇著她。
萬一破壞了二哥在薛清茵心中的形象。
那她就完蛋了。
見薛清茵只是神色怔怔,并沒有其它的異色,四公主才又道:“二哥連斬數人,死人堆堆了很高。北狄王庭血流成河……我餓得奄奄一息,蜷在死人堆里,爬也爬不出來,喊也喊不出來,還差點被二哥一刀連著剁了。
“還好二哥認出了我身上掛著的牌子,就把我從北狄帶了回來。”
原來如此……
薛清茵一直在想,四公主既然那麼懼怕宣王,為什麼卻還口口聲聲稱他“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