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雖透氣不怎麼好,但有三尺厚的墻隔著外面的烈日,里面倒是分外涼爽。
獄吏送了些書來,沈妤也無心去看,躺在床上想東想西。
“阿雨。”
沈妤愣了愣,抬起頭來,詫異道:“裴淳禮?”
裴淳禮這些日子瘦了好多,原先臉上還有些胖胖的,如今瘦下來棱角分明,倒是有些男子漢的樣子了。
沈妤沒有過去,坐在床沿問:“你來這里干什麼啊?”
裴淳禮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他呆呆地看了沈妤片刻,喃喃道:“相識那麼久,我都不知道你是女子。”
沈妤沒接話,裴淳禮又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沒有,與你無關。”沈妤說。
裴淳禮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將額頭磕在牢門上,說:“我……我沒有朋友了,我爹害了那麼多人,我沒資格做你的朋友。”
沈妤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上一輩人的事,你沒有參與其中,我不會怪你。”
“那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裴淳禮期盼地看著沈妤,在她良久的沉默中,眼中的星火漸漸地滅了。
“我知道。”他說:“你過不去這個坎兒,我也是,如果把我換到你的位置,我可能連對方的上下三代都想殺,你對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他吸了吸鼻子,抓住欄桿,緩緩地跪了下去,“我替我爹跪的,我沒臉去見沈將軍,勞煩你代他受了吧。”
裴淳禮深深地伏了下去,額頭觸及地面,一下,兩下,三下。
地面滴落了幾滴眼淚,洇開了斑駁的幾塊。
沈妤哽咽,“裴淳禮……”
“你喊我聲阿南行麼?”裴淳禮的額頭已經紅了,他說:“已經沒有人能叫我阿南了。”
沈妤喉嚨泛酸,起身走過去,“阿南,我們背負著父輩的血海深仇,我不怪你,但我看到你便會想起你父親,想起燕涼關的尸山血海,這道坎可能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也可能永遠都垮不過去。”
沈妤頓了頓,“但不論怎樣,你是我沈妤十七歲那一年最好的朋友。”
裴淳禮緊咬著牙關,他忍不住淚,出口的話都是斷斷續續,“你是我……這輩子……最,最珍惜的朋友。”
友誼,一個終結在了十七歲,一個將讓其繼續一生,他們終于在這里走上了分岔路。
“不悔相識。”沈妤眼里含著淚。
裴淳禮笑著,眼淚卻撲簌簌往下掉。
他點了點頭,“不悔相識。”
不悔相識,已是對這段友情最大的肯定。
不論今后如何,曾經的把酒言歡終將成為對方記憶中的一角,這便夠了。
……
悶了半日的天,豆大的雨點終于在日落時分砸了下來。
馬蹄踏著四濺的水花飛奔進了皇宮。
半個時辰后,宣輝殿偏殿燈火通明,內閣首輔江元青應詔進宮。
李昭年對江元青十分尊敬,親自將他迎進偏殿。
“半夜勞煩閣老入宮,是有要事相商。”
江元青恪守君臣之禮,伸手請李昭年先行,“殿下不必如此客氣,可是陛下醒了?”
李昭年嚴肅道:“方才接到急報,北臨王病危。”
“什麼?!”江元青震驚道:“消息屬實?”
李昭年道:“屬實,想必北臨世子也已接到消息,明日天一亮便會進宮,因而本宮才這麼晚招閣老來商議。”
宮娥奉了茶便退了下去。
江元青落座,認真思考著,“北臨王病危,這是想讓世子回北臨啊。”
“父皇如今還沒有醒來的征兆。”李昭年說:“本宮是想,父子有親,君臣有義①,北臨王病危,北臨世子若是請回封地,那本宮便全一回君臣之義。”
“不可!”江元青大呼出聲,“此事老臣與陛下商議過,北臨之前雖無反心,但也不得不防,況且此刻陛下未醒,北臨王卻在這個節骨眼病了,實屬異常。”
李昭年道:“閣老多慮了,急報半月前便從北臨發來,那時父皇還未陷入昏迷,北臨王總不會是未卜先知,所以應當只是湊巧。”
江元青還是搖頭,“聽老臣一勸,殿下切莫太過仁善。”
李昭年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了,江元青已經說得相當委婉,說難聽一點便是老好人。
他根基不穩,在政事上怎麼拗得過這些肱骨老臣,再繼續堅持己見無非是對峙不下而已。
“閣老言之有理。”李昭年退了一步,“不過還有一事。”
“殿下請講。”
李昭年道:“想必閣老也知道昨日有人在父皇的藥里下毒,我已杖斃了德福,他在臨死前說了一事。”
“父皇早就知道沈妤是女兒身,也是父皇故意將其放在身邊,因而欺君之罪斷然不能成立。”
江元青對沈仲安也頗為敬服,微微頷首道:“大理寺不會刑訊她,待陛下醒來求證之后便能釋其出獄。”
“本宮有另外的想法。”李昭年言辭懇切,“宮里已經出了一個德福,難保不會再出現第二個,如今禁軍由蔣安一人統領,本宮擔心……”
李昭年沒把話說完,剩下的讓江元青自己去想。
“殿下是想將沈妤放出來,制衡蔣安?”江元青問。
①.出自《孟子·滕文公上》
第 192 章 互相利用
“本宮信得過她,父皇也信得過她,明日定有不少人反對此事,希望閣老能站在我這邊。”
太子言辭懇切,態度謙遜,方才江元青已經駁過他一回,再行拒絕恐傷君臣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