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都拿著信想,蹴踘有多大?西瓜有多大?
沈妤看出了來了,“算算日子,嫂子也快生產了,你先休息一日,明日出發去河州定然能趕得上。”
沈昭看她一眼,嚴肅道:“取下潞州便是盛京了。”
“急不來的。”沈妤給沈昭倒酒,“戰后要休整,至盛京怕是得冬日了,赤河大軍不動,便只有南大營守盛京,我們兵力相差三倍,盛京已是囊中之物。”
沈昭看著沈妤,只覺欣慰,“爹要是看到你如今的樣子,不知該有多高興。”
“爹看得見。”沈妤望著門外的烈日說:“他看得見的。”
雖然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夢里。
沈昭頷首,繼續吃飯,過了一陣才說:“對了,我們攻城時宣平侯裴慶在潞王府自焚,人是拉出來了,不過看樣子也熬不了多久,他還吊著一口氣,說是想見你。這事我原本沒準備和你說,這人不見也罷,但……”
沈昭頓了頓,看向她,“你應該是想見的吧。”
“嗯。”沈妤說:“因為阿南,我也得見一見他。”
……
沈妤有孕在身,按民間的說法是不到三月胎還沒有坐穩。
渭州至潞州六百里,馬車硬是走了半月。
潞州城的城墻上還留有戰后的痕跡,但城內已清掃干凈,街上百姓來來往往,可見沈昭治下甚嚴,已盡量將戰損降到最低。
馬車停在王府門口,那潞王府的牌匾已被人摘下來,砍成了兩塊靠在門邊。
長留跳下馬車,先撐好了傘才說:“王爺王妃,到了。”
謝停舟下車,回身時沈妤已鉆出了馬車,搭上他手臂時被他攬著腰抱下來。
青云衛上前道:“王爺,王妃,逆賊裴慶就關在王府,原本是關在地牢,但他傷得不輕,大夫說關在地牢未必能熬到王妃前來。”
謝停舟頷首,“帶路吧。”
宣平侯被關在一個小院中,由青云衛把守。
沈妤剛走到門口便被一股味道熏得掩住了口鼻。
青云衛當即一跪,“王爺恕罪,天熱,他那一身燒傷……”
沈妤抬手打斷,命人將窗戶全打開,側頭看著謝停舟,“你在外面等我。”
宣平侯躺在榻上,他的身上布滿了燒傷的痕跡。
焦黑和暗紅混雜在一起,若不是僅剩的半張完好的臉,根本看不出這是那個曾在盛京叱咤風云,手握重兵的宣平侯。
天氣炎熱,傷口持續潰爛,房間里都是難聞的惡臭。
聽見腳步聲,宣平侯轉了轉眼珠,看見了他茍延殘喘也要等候的人。
“沈,沈妤!”宣平侯聲音嘶啞,喉嚨也在那場大火中被熏壞。
沈妤沒有落座,而是站在離床榻四五米遠的地方。
“聽說你想見我,你我本不必相見,因為阿南,我覺得我應該見一見你。”
“嚯——嚯——”宣平侯痛苦地喘著氣,“你不配提他,你……你,你親手殺了他的親兄弟,又害死了他,你怎配提他?”
“那你配嗎?”沈妤淡淡反問:“你做盡壞事,燕涼關兵敗,各地流民遍野,這都有你一份,你身上背負數十萬條人命。”
沈妤語氣驟然嚴肅起來,“你自問,你配提他嗎?!”
宣平侯目光呆滯地望著帳頂。
他是在城破時便該死去的人。
或者更早,在李延昌身亡,在裴淳禮從盛京的城墻上墜下時,他便該死了。
機關算盡,他在這世上再無親人,也再無留戀之處。
“阿南,阿南……”宣平侯喃喃道。
“他曾對我說,他不相信你是壞人。”沈妤緩緩道:“他說你告訴他做人要干干凈凈,哪怕一事無成也行,可你臟了自己,讓你和他背道而馳,是你害了他!”
“我沒有!我沒有!”
宣平侯大喊,臉上的燒傷因猙獰而繃裂,血水和膿水混雜在一起流出來。
“他雖無凌云志,但他清白如白云。”沈妤不由哽咽,“他是這世上最干凈的人,卻有一個最為骯臟的父親。”
宣平侯張了張口,發出的卻只剩喘音。
是啊,是他害了他,他是那樣干凈的孩子。
他嘴上不愿松口,內心卻早已承認這個事實。
若非無顏見他,他早就自絕身亡,若非無顏見他,他也不用把自己燒成他認不出的模樣。
第 296 章 要是阿南還在
“沈妤!”宣平侯急喘如牛,“你說,我這副樣子,阿南還認不認識我?”
沈妤:“認識的。”
宣平侯眼角滲出了眼淚,滑到燒傷的皮膚上針扎灼燒般地疼,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還在想,我沒臉見他,燒得人不人鬼不鬼,下去之后,他也就認不出我這個爹了。”
宣平侯用那雙幾乎燒焦的手扒著床沿,“你說,他會怪我嗎?”
沈妤的眼睛紅了,“他肯定會怪你,但他生性淳良,你是他爹,你若潛心悔過,他定然會原諒你。”
“那就好,那就好。”宣平侯點著頭。
頸間燒傷的皮膚因他的動作裂開,鮮血從皸裂的口子滲了出來。
但宣平侯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痛,“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
“待我死了,你將我葬在他旁邊。”宣平侯笑了起來,臉上那樣猙獰,眼神卻出奇的溫和。
“小時候有人笑他是沒娘的孩子,他就哭,我讓他打回去……他也不知道打,他這個傻孩子,若沒我這個爹護著,我怕下面有人欺負他呀。”
沈妤再憋不住眼淚,側頭時眼淚沾濕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