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沁擦去眼角的淚痕:“香草,原是誰管了莊子的租子?”
“姑娘,這事兒我找王管事打聽過了,莊子上的事宜是他在打理,但是今年頭回收租,還沒來得及派人手來看管。”
“既然如此,這收租子的事兒就先交與你打理吧。依我看,今年先免了兩成的租子吧。”姚沁思忖片刻,便下了定論。
眾人喜不自勝,今年是豐年,少兩成租子,一家老小可以混個溫飽了。紛紛跪地磕頭:“姑娘大善,姑娘大善啊!”
姚沁懸著的心并未放下來,按老漢所講,這些田地畝產還不足三石。但她記得父親的《風物志》上曾記載過,在蜀地有些地方畝產幾乎是翻了一番的。
她打定主意,送走這些佃戶,便回去查看。
“姑娘。”香草喚了一聲姚沁,姚沁抬頭一看,還有一人未走。此人目光炯炯,站得筆挺,好似一顆挺直的樹。
“姑娘,小人名喚方廣,且有一事相求。”方廣竟單膝跪地抱拳,他竟是軍人!
姚沁驚訝了一下,便反應了過來:“何事?你且說來聽聽。”
然而,那方廣反而猶豫了……
醒悟
姚沁看出他的猶豫,便給香草使了個眼色。香草會意,上前一步對著方廣低語。
“你且起來,我們姑娘一向好說話,定然不會為難你,你只管照實了說便是。”
方廣微微抬頭,望著對自己低聲囑咐的姑娘,一時間有些晃了神,說話竟然有些底氣不足了。
“我方才觀察過,見府上正缺人手,小人正好有相熟的人介紹……”
姚沁聽聞此言,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了他。姚沁雖算不上閱人無數,但看人的準頭還是有的,眼前這個漢子確實是個有擔當的人。
而且此人不像是會為自己謀私的人,如此吞吞吐吐……
“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姚沁問出心里的疑惑。
方廣依然跪地不起,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直勾勾抬頭看著姚沁,阿杏和香草忙上前擋了一步。
方廣意識到不妥,又忙低下了頭,大聲道:“這些人都是小人昔日同僚的家眷!”
“同僚?你充過軍?因何卸甲?”
聽到姚沁的猜測,方廣也不敢隱瞞:“小人曾在隸屬于梁開濟將軍麾下的梁家軍,因著兩位兄長戰死沙場,家中唯余下小人一個男丁。將軍便特許小人回家,一來照顧年邁老父老母,二來為我方家留后。”
“既是如此,你一家三人充軍,每月的餉銀,后來的遣散銀子按理說都是有的,怎會淪落到去做佃戶?”
方廣的頭垂得更低了,好半晌他才說了緣由。原來,兩位兄長接連戰死,卻又沒留下一兒半女。方廣的父母聽聞消息后,受了打擊便一病不起,纏綿病榻許久最終還是去了。
而當年和方廣兄弟一起參軍的家眷,也是少有生還,生還者多是傷了殘了。留下的妻子兒女不為族人所容,所流落街頭。
方廣不忍心,便收留一眾同僚和家眷。為了養活這些人,他先后花光了所有積蓄,又變賣了家里田產。最后無奈,便成了佃戶。
“姑娘。”自從那方廣走后,姚沁就一直魂不守舍的,阿杏有些擔心。
姚沁被驚醒,才發現自己已經在美人榻上端坐了許久。她放下手中的書,捧起阿杏剛煮好的熱茶,淺淺的抿了一口。
方廣的一番說辭讓姚沁看到了她不曾見識過的一面,這一面是背井離鄉、是妻離子散、是居無定所、是老無所依、是食不果腹。
往日里姚沁總聽得父親悲痛吟誦“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總以為那是詩書中夸大的手法,如今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那不堪地的現實好似在她。
她前世總是悲苦自己的命運多坎坷,郁郁寡歡了一輩子,活在痛恨中一輩子。如今放在這大的悲苦面前,前世的過往顯得是那樣渺小。
她總以為是高墻大院,祖宗禮法困了自己一輩子。但從沒有想過是自己困了自己一輩子,她總是逆來順受接受命運的一切,回過頭再抱怨命運的不公。可是她沒想過反抗。
這一世多不同,她反抗了既定的命數,反抗了梁開濟,所以才有了此時此刻能看見這一切悲苦的機會,才有了此時此刻的頓悟。
也許這才是上蒼讓她回到這里的緣由。
姚沁讓香草和阿杏,抬來了錢匣子,主仆三人開始在燈下數錢。
“都在這里了嗎?”姚沁拿出賬本,一一清點自己的自資產。
香草拿出一疊子銀票:“這里統共有一萬兩,碎銀子并銅錢也有一千兩。”
梁開濟倒是大方,他一個月的俸銀也才二百多兩。這麼些錢,若是沒有大的花銷,真的是夠花一輩子。
“姑娘的首飾、頭面也都在這里了。”阿杏打開珠寶匣子,這些也都是長公主操辦的。
香草又開口:“哪里就這些了,咱們姑娘的嫁妝可還都在府里呢!”
不提這一茬,姚沁幾乎忘了自己還有嫁妝。不說父親留給她的家底,就是長公主當時張羅的聘禮林林總總合起來也有近數十萬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