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姚沁明明還那般明艷,但自己卻已經是個糟老頭子……
湯藥端來得很快,梁開濟一飲而盡,擦了嘴凈了手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可有青崖鎮的來信?”
“不曾見過。”柯吉收了藥碗,又沖泡了一杯秋梨膏的糖水遞過去,“將軍擔心夫人?”
“她算哪門子夫人!放妻書都給了,等過了戶也沒甚干系了,你莫要亂叫!”自己都寫了兩封家書了,姚沁卻一封也未回,他忍不住氣悶。
梁開濟的火氣來得突然,但柯吉自小跟在他的身邊,哪里不懂他的口是心非,但到底不好揭穿。
“是,那姚娘子不過一個秀才的女兒,脾氣也不甚好,配不得將軍!倒是大學士家的芷蘭小姐,又溫柔體貼,又有才情,跟將軍您最是相配了。”
前半句話一出口,梁開濟不自覺就想辯駁兩句,姚沁脾氣雖然不好,身份不高,但到底也沒這般不堪。
可是,柯吉的后半句也說的是實情,一時間梁開濟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的沉默不語,在外人看來就是一種默認。
“將軍!”門外有小廝請示。
梁開濟便知這是有正事:“何事!”
“蔣先生來了。”
梁開濟忙起身迎出門:“原是先生來了!快快請進!”
蔣時安做一身暗青色長袍,頭上扎了平頭小樣。他本就魁梧,有學識有功夫,如此穿著十分雅正。
“將軍這兩日休息得如何?”蔣仕安落了座。
柯吉也趕緊又沖泡了一杯秋梨膏,遞了過去。蔣仕安接過一飲而盡,隨后稱贊。
“不錯!可是我那義女做的?”
“先生如何知曉?”柯吉有些好奇。
蔣仕安哈哈一笑:“還不是我那義女有孝心,前幾日托了人送與我好幾箱特產。這秋梨膏子,就好些罐子。說要送與義母和兄弟姐妹們嘗嘗。”
梁開濟聞言心里就更不痛快了:“蔣先生好福氣,多了個如此孝順的閨女。”
“可不是,不說這秋梨膏子,就是自制的蜜餞果子也幾大籮,我那內子樂得合不攏嘴。直呼今歲的春節,不用再添置果子了。”蔣仕安沒聽出來他話里有話,他自個兒是真開心。
梁開濟暗暗冷哼,一封書信都沒時間回,張羅這些個東西倒是有閑。
蔣仕安話題一轉:“哎!你和我那義女的事情,她已如實告訴我了。我雖然有幾分可惜,其實也明白,這般做才是頂好的。既不委屈她,也不難為將軍。”
“當時本就是事出從急,我和公主也是沒了法子,病急亂投醫。你既已給了她放妻書,等改日再過了戶,這事咱們就都爛到肚子里。不再提了!”
梁開濟沒說話,他借著喝水的動作,瞧了一眼蔣仕安,他說得真心實意。如此看來,姚沁定是把一切都解釋妥當了。
不曉得為什麼,梁開濟心里反而更堵了。
但遠在青崖鎮的姚沁,在收到蔣仕安來信的時候,懸著的心反而放下了。信里說,將軍答應只等事情完結,便著人帶了他的印信來辦過戶一事。
到那時,她就實實在在地從那深宅大院里出走了。想到這,她又忍不住嘆息。
在那深宅大院里,女人們的戰爭的源頭卻是偶爾出現在這里的男人們。她們遠不會曉得,男人建造了這四四方方的宅院,又佐以花園、游廊,不過是以護佑之名將她們圈養。
為了使她們相信得更真切些,又指派些丫鬟、婆子、老媽子服侍著。好教她們養得再無自立之力,空出時間和肚子生養孩子,教養孩子。
若是有那些不服管的,有大志向的,只管讓麽麽、教習教些女德、女誡、琴棋書畫。以寵愛作餌,讓她們使出力氣和法子爭搶。
姚沁未及笄前,姚明義便常常以這些話語告誡。但她未經人事,聽得似是而非。到后來能懂了,卻也早已入了樊籠,折了翅膀再無力反抗了。
如今,在床榻之間輾轉反側之時,這些話便涌上心。她由衷地感激自己的父親。感激他從不教她讀勞什子女德女誡,而是讀了《詩經》《論語》,四書也是讀的,但更多是風物志。
父親從不以女子之德教誨自己,反而總是以男子之志引導。他用心良苦,然而自己卻不爭氣。如今重活一世,斷不可再愚蠢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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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夜空是朗晴的,月亮也顯得更圓更亮。
“姑娘睡下了?”香草探著頭看向里間,低聲詢問阿杏。
阿杏咬斷線頭,收了陣線簍子:“將將睡著。這幾日又是秋收、又是作坊的。來回奔波,人都瘦了一圈兒了。”
“明兒又是交租的日子,少不得又得忙活幾天。”香草倒了熱水和阿杏兩人一起泡腳。
阿杏舒服地嘆了口氣,又忍不住念叨:“咱們姑娘啊,就是勞碌命,明明是好端端的日子。”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香草倒不贊成阿杏的看法,“這些日子,雖說辛苦了些,但到底是好菜好飯,衣服褥子更是沒什麼兩樣,但日子就是比以前舒心。”
這話是香草的肺腑之言,這些日子她以女管事的身份協理莊子里的大小事務,成日里當家作主,甚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