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開濟聽到哭聲,也更絕望了,那銀色的月光冰霜一般浸入他的心肺。
他起身沖到門前,卻又在最后一刻停下,僵硬地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嘶啞著嗓音。
“阿沁,水要涼了吧,我讓人伺候你起來。”
姚沁的哭聲戛然而止,隨后是久久的沉默,
沉默中一切的聲音被放大,梁開濟聽到自己壓抑的粗重呼吸,姚沁聽到了自己的萬念俱灰。
梁開濟的出現,無疑彰顯了牢籠的存在,她終于察覺到自己和梁開濟之間,依然是不死不休了。
若是死亡真能消弭一切,她也全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阿沁?”
“不必了!”
姚沁出聲阻止了梁開濟再次的詢問,她自顧自地收拾妥當,而后打開了房門。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姚沁看見了梁開濟的憤怒和哀傷,梁開濟看見了她的絕望和決絕。
她沒有活下去的意志了,這想法讓梁開濟的心跳都止住了。他仿佛看見了站在懸崖邊上的姚沁,只等一陣風來,便可將她吹落崖底,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阿沁!”
他低聲呼喚姚沁的名字,隨后想伸出手去擁抱她。
可是姚沁輕飄飄地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回了房里。
梁開濟跟了兩步就停下了。船上的日子再次出現在腦海里,只是那些時日的歲月靜好,如今已成了虛妄和假象。
“你早些休息,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撂下這句話,梁開濟便轉身離去了。
姚沁正拿著帕子絞干頭發,聽見梁開濟說離開,也沒什麼反應,仍是自顧自地打理著頭發。
他的到來和離開,對她來說似乎毫不相干。
只是剛走了兩步,梁開濟又忍不住折返了回來。他走到她的面前,慢慢矮下身子抬頭仰看她。
“阿沁,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呢?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殘忍?”
姚沁終于正視了他,也悠悠地問了同樣一句:“那我對你來說又是什麼呢?你為何又要對我這樣殘忍?”
三千繁塵,哪有什麼絕對的對和絕對的錯呢?不過是吾之蜜糖,彼之砒霜罷了。
姚沁的話音落下,梁開濟便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腰,將頭埋在她的懷里哭了出來。
他哭得壓抑又放肆,滿心的悲戚和委屈不知道該往哪里盛放。
姚沁任由他哭,任由他的眼淚浸濕她的衣衫。她則是雙眼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麼。
同樣的月色,失眠絕望的又何止這兩人呢?
黑暗的房間里,施彥對窗枯坐。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面前的案幾之上,正映照在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箋上。
信箋的右側擺著書信的封皮,上書:羅丞相親啟。
黑暗讓施彥有了十足的安全感,也助長了他內心的陰暗。
這人世間已然沒什麼可以留戀了,可是他到底不是一個自私的人。父母生養他一場,他不能還不曾盡孝就慌慌張張地死去。
若是不想在這個骯臟的世界里這般任人揉圓搓扁地活下去,那只好變得和這世界一般骯臟。
寒山問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該如何處之乎?”
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曾幾何時,施彥將這話奉為圭臬,但如今他卻不再這麼想了。他已然是籠中困獸,有的只是拼死一搏。
要麼落得個凄涼慘死,要麼和那惡人拼個你死我活!
暈倒(一更)
翌日,當今圣上在養心殿暈倒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原因竟是樞密使薛延年和羅宰相聯合上書,狀告當今太子秘密南巡時,收受賄賂且為了隱瞞真相殺死對此事不滿的知情人。
圣上起初也是不相信的,但樞密使薛延年聲稱手里握有受賄的賬目和死者的口供,也坦承有幸存下來的知情者。
如此一來,太子受賄和殘害朝廷命官的事算是“敗露”了。
圣上半信半疑先是下令將太子禁足在太子府,也不管太子如何喊冤。隨后又命參知政事李元景徹查此事。
誰知,這時候竟有那不怕死的人進諫說,太子品行不端難當大任。懇請當今圣上改立太子!
圣上當場砸了硯臺,氣得揚長而去,結果卻在出門時栽了個跟頭,徹底暈了過去。
頃刻間,事情開始變得無法收拾。朝廷內外,連日來的忐忑不安,都在此刻演變成了劍拔弩張。
議論的聲音都消失了,上到朝廷命官下到平民百姓,紛紛噤若寒蟬,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圣上暈倒,無疑是晴天霹靂。為了使朝綱不亂,宰相連同樞密使和三司立馬各行其是,迅速分管了朝中大小事務。
李元景是個明眼人,他心知太子貪污受賄一事一定是假。不過是樞密使和羅宰相想拉太子下馬,好給二皇子和五皇子讓位。
否則何須“殺死梁開濟”呢?只是這鹿死誰手,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
眼前這一場腥風血雨,誰也不能全然而退,要麼迎風逆行,要麼與風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