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旁觀者的姚沁也幾乎一夜未眠,殺戮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大的原因則是梁開濟讓柯吉送來的一封信。
這封信并不是出自梁開濟之手,切切實實是施彥的筆跡和口吻。
看到那熟悉的字體,姚沁未語淚先流。
阿杏和七葉見狀,默默關門離開了,留下一院子的安靜和哀戚。
姚沁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信的內容很簡單: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姚沁撫摸著每一個字,眼淚決堤,滴答滴答落在那信紙上,將那字跡全都暈染。
施彥此舉很明確,就是問她心里是否還有他的位置,愿不愿意回頭再續前緣。
梁開濟此舉更是明確,讓姚沁做一個選擇。
可是這封信他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一切塵埃落定時送來。無異于告訴她,她沒得選擇。
成王敗寇,他如今是大周朝最富有權柄的將軍,手下不但有千軍萬馬,也有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
姚沁默默擦干眼淚,提筆在紙上回復: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一首斷情絕愛的訣別信,語氣激烈又干脆。寫完后,稍稍吹干,塞進施彥送來的信封里,交給了柯吉。
施彥苦等許久,終于在殘夜將近時,接到了姚沁的回信。
看著被退回的信件,撫摸著開在字里行間的淚花,那份訣別信也變得無關緊要了。
他將關于姚沁的一切鄭重封印在書篋里,隨后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睡去了。
他和她都知道,當太陽再次升起,這新換的天地,再也容不下他們半絲的牽連。
塵埃落定(完結)
元和二十三年,中宗善禪位于宣帝趙顯允,改年號開盛。新的紀元已開啟,新帝將攜一眾心腹開啟屬于他的時代。
然而作為策劃這一切的頭號功臣梁開濟,卻急流勇退,自請前往西北守邊關。這一舉動,不說天下嘩然,也是震驚朝野。
有人說梁開濟傻,這時候不趁熱打鐵攜帶家族更進一步,反而龜縮到大西北去。但也有人說他聰明,自古以來都是飛鳥盡良弓藏,這時候梁開濟選擇離開政治的中心。反而避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境地。
無論他人說什麼,梁開濟全然不在意。以他的家世高官厚祿已經不重要,前世他也曾登頂權利的巔峰。
可結局呢?一朝死于婦人手,一生的鉆營都成了空。更可悲是,還錯失了自己最愛的女阿沁。
千帆過盡,讓前世那些都化作云煙散如入風中吧。如今,他只想帶著姚沁遠走高飛,去一個沒有傷心事的地方,開始新的一切。
姚沁心里沒有他,他都知曉。然而對比以往的排斥,如今能和他心平氣和他對坐一整天,偶爾還會做些茶點送他,這邊說明一切都在開始不是嗎?
梁開濟和姚沁的婚宴辦的極簡單素樸,也是除了家眷親戚,并沒有大擺宴席大宴賓客。
起初老太太是不樂意的,然而對于真正面練過危險的和安公主及其梁父來說,簡單的婚宴反而讓人踏實。
這二人講明一切,又說新帝登基,公主婚禮又在即,梁開濟本就風頭十足,這會兒若是再搶了皇家的風頭,便不好了。
老太太這才同意,讓梁開濟和姚沁的婚事如期進行。
兩人大婚三日后,便起身動身前往西北,生怕耽誤了時候,不能趕在大雪降臨前抵達。
而這一日也恰是怡寧公主和施彥的大婚之日。
經過一場政治動蕩,這個國家太需要一件大喜事來忘卻曾經的惶恐了。所以本定于開春的婚禮,也提前舉行了。
明明是一場喜事,然而不論是新娘還是新郎臉上都布滿了心事。
趙怡寧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中的那個一身華服、滿頭珠翠的自己,眉眼間滿是憔悴和老態,心驚不已。
她撫摸著那張臉,眾所周知她生得貌美,可如今明明才二八年華的她,看起來卻像是一個婦人。
尤其是她不笑時,更顯死氣。她試著扯出一個嘴角,可她卻看到了靈與肉的分離。鏡中的自己,明明笑著,但是眼神里卻沒有一絲的快意。
那提起嘴角,彎下眉眼的臉,成了一張蒼白的面皮,覆蓋在她原本的皮肉上。
她后悔了,后悔當初的荒唐,后悔這一切的決定,更后悔自己的固執。
只要想到,往后今生,她和施彥兩人都仿佛活死人一般日日相對,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墳墓里。她就窒息地喘不過氣來。
所以趙怡寧逃婚了,她脫掉鳳冠霞帔,偷摸換上宮女的服裝,隨著外出的女眷出了宮。買了一匹馬,出城去了。
而公主府里,卻已經亂做一鍋粥了。幾十號人看不住一個待嫁的公主,天子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
若不是太皇太后勸著,新帝早就將這一干人捆起來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