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屬于這處,他心中再清楚不過。
上朝第一日,他萬般謹慎,生怕鬧出什麼差錯。好容易等到退朝,欲出宮時,卻遇到了在宮中玩鬧的凝云。
那時她不過十四五歲,一身紅衣蹁躚,在空曠的石道上跑的飛快。應昶也不知自己為何住了腳,立在朱紅的宮墻前靜靜看著眼前的少女。
“我識得你,你是狀元郎應昶,我可曾說錯?”凝云跑到他身前住了腳,揚起下巴問道。
面若月華傾瀉,眸子里銀河微蕩。
“為何認識我?”應昶心知能在宮中這般肆意的女子身世定是不俗,他當該好生行禮問候,但不知為何口中先冒出了這句話,
“因為你生的好看。”凝云狡黠的一笑,聲音像風拂過銀鈴,清脆悅耳。
應昶微微紅了臉,這才躬身行禮,“微臣應昶,初入皇宮不識貴人,方才多有冒犯,還請貴人恕罪。?”
“凝云。”凝云指了指大殿,“住在那里的人是我父皇。”
“見過凝云公主。”應昶又行了一禮,低下頭不再看她。
“應大人抬起頭讓我再好生瞧瞧。”凝云咯咯一笑。
“是微臣失禮,還望公主莫要怪罪。”應昶又回。
“我命你抬起頭。”
應昶頓了下,慢慢抬起了頭。她言語雖驕橫跋扈,可是面上卻帶著孩子氣的得意與狡黠。“皇兄果真沒騙我,應大人生的真好看。”凝云突然抬手拍了拍他,“可莫要忘了我的名字。”說罷又如一陣風般跑遠了。
應昶望著那個紅色的身影,心中兀然冒出句‘凝云不動月滿樓’,而后他收起目光,轉身離了宮。
從此,那個鮮艷如火的花蝴蝶,毫無征兆的在自己生命中住了下來。
她好似有無限的精力捉弄自己,不管是退朝出宮的路上,還是同皇子商議事情,亦或是自己那個偏僻的小院,總能見到她的身影......
“應大人生的真好看。”
“應大人你耳朵怎的紅了。”
“應大人你說我今天美不美?”
起先自己幾乎難以招架她的直白與熱情,身份有別,他實在不敢對她不恭。可不論自己怎的退讓,這個小姑娘都未停止過她的游戲,好似永遠不會厭倦般,直將自己捉弄到面紅耳赤她才罷休。
“應昶不解,公主為何總是對微臣這般?”應昶終忍不住開口,但無禮兩個字卻橫豎沒有說出口。
“因為我喜歡你啊。”凝云說完時,應昶像被定了身形,雙目一直望著她沒有離開。
凝云吃吃一笑,臉面突然紅了許多,“看我做什麼,應大人定要好好努力,不然你可娶不到我。”她湊到他身前輕語道,而后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好,娶到你。
你是天上月,那我便不會讓你落到塵中......
總以為能給她該有的一切時自己才有資格擁有她,卻未想過這是自己做的最愚蠢的決定。
應昶跪在寢宮前,雙手在袖口中緊緊握著。夏日的雨總是來的突如其然,沒過一會兒,宮前的地面已被浸透,應昶全身亦是不住滴著水。
“應大人回吧。”宮人見狀又湊向前說道。見地上的人身形未動,他嘆口氣給身邊的隨從使了個眼色。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雨突然停了下來,紙傘上的雨滴聲異常激烈,應昶緊握著的雙手突然松了些,“快些回吧,莫要被淋濕了。”
他聲音很輕,帶著無盡的愧疚。
“你也回。”凝云別開頭不忍心看他。
今日聽三哥說和親之事時,自己只覺得是晴天霹靂,她從未想過這等事情會落到自己頭上。
也是這時自己才明白先前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原以為父皇寵愛自己,便可以隨心所欲的過想要的生活,原來這終是一場華麗的夢罷了,金絲籠中的鳥兒,怎會有抉擇的權利?
她不怪父皇,若非實在沒了法子,他不會做出這般決定。四哥戰死已令他心碎,而北地被占,百姓疾苦,亦令他萬般憂心。
自己雖從不問朝事,可是數萬條人命系在自己一人身上,該做什麼決斷已然十分明了。
“應昶,我命令你回去!”凝云聲音里已帶上哭音,她也不知自己臉上落的是淚還是雨,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再想何事,只是現在她見不得應昶這般狼狽的跪著。
即便是為了自己,他也不能如此。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她希望他永遠是那個心性高傲,挺拔如松的應昶。
“阿云,對不起。”應昶的聲音在雨中萬分無力。對著自己視若珍寶的姑娘,除了對不起他再也不知還能說出什麼。
月光照離人
“公主,殿下他說要見您。”侍俾走進稟報道。
凝云蜷縮在榻上往里躲了躲,“我不見。”
“是...”房內的侍俾輕聲退了下去。凝云自打知曉要去北地和親后,整個人性情大變,再也沒了往常那般快樂自在的神色。那夜在寢宮前差人送走應昶,她回府后便吩咐侍俾尋來厚厚的布簾,將行宮各處的窗子都密實擋住,自己一人在黑暗之中躲了起來。
她想到那夜的應昶,心底便一陣絞痛,他好似不會再說旁的話,在大雨中如具木偶般同自己反復說著對不起......認識應昶這麼多年,自己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那般的可憐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