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五歲翩翩少年郎,到了如今四十歲一事無成的男子,這一生,何其坎坷,又何其唏噓。
就在沈縣令感慨之時,里正飛快的狂奔來了。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草民見過縣令大人!”
“不是說過了嗎,本官來村里,無須行此大禮。”沈縣令讓他起來,這才開口道,“聽說大河村缺一位教書先生,這位是虞夫子,趙里正覺得如何?”
里正抬頭看了一眼,只覺得這位虞夫子氣度不凡,一看就至少是秀才。
不,不可能是秀才,秀才是有官身的人,咋可能來他們這樣的山溝溝教孩子讀書。
應該是童生,童生也很難得了,他們大河村迄今為止就沒有出過一位童生。
“謝謝縣令大人!”里正大喜,立即拜謝,“請容草民稟報一下大河村學堂情況,共有學子七十二名,最大十八歲,最小五歲,分成甲乙兩個班,本月過后,孩子們讀書一個月的束脩費暫定三十文錢,一個月即可收二兩銀子有余,虞夫子在村里教書,一個月二兩銀子,包吃住,不知能行嗎?”
沈縣令不說話,看向身側的男人。
虞夫子摸了一把胡須:“錢財乃身外之物,二兩銀子綽綽有余了。”
虞家并不窮,他從小天資聰穎,家中就沒短過他銀兩。十五歲那年出事后,他被族人驅逐,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才知道錢財不易。在故土渾渾噩噩五年后到了湖州,那時在官學教書一個月是六兩銀子,教書十年,桃李滿天下,一學生想為他翻案,最終學生秀才名頭被取消,而他也無法再在官學待下去。
他也想有朝一日終揚名立身,洗清冤屈。
他也想落魄十年后譽滿天下,衣錦還鄉。
卻,只能屈服于現實。
最近這十多年,一直給人寫書信謀生,一個月能賺五百文錢都算是走大運了。
經歷過最難熬的時候,才知這二兩銀子有多不易。
里正恭敬的說道:“那請虞夫子稍坐一會,我這就去喊人來收拾住處。”
里正趕緊去喊自己老伴和兒媳婦來給虞夫子整理床鋪,虞夫子是童生,那就要有童生的待遇,他把自己家里最好的床單被褥拿過來墊上,屋子里擺上他剛給大孫子打制的大書桌,還鋪上了桌布……
沈縣令帶著虞夫子看學堂,三間屋子寬敞又明亮,這會兒是上午,沒有學生來上課,但是第一間教室里卻坐著三個孩子。
沈縣令滿意的點頭:“左起第二個,正是犬子。”
他兒子在家里從未這麼認真學習過,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兒子學習勁頭這麼足,實在是令他意外。
他再一次感慨,讓兒子來大河村,果然是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第207章 我們是異姓兄弟
沈正面前放著一本書,雙眼卻斜著看向教室外。
他老早就聽到了外面的聲音,本來想出去看熱鬧來著,結果一不留神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他老爹來了,他哪里敢再到處瞎混,趕緊翻開書本,假裝認真的看起來。
他耳尖的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好像是進來了,就在他身后站著。
他有點偽裝不下去了,合上書本回頭,對上沈縣令與有榮焉的眸子,咧開嘴笑道:“爹,你怎麼來了?”
程昭這才從書本中回過神來,立即站起身:“見過縣令大人。”
趙四蛋也在這里學習,他學著程昭的樣子拱手而立,微微彎腰行禮。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虞夫子,以后負責教大河村的孩子們讀書寫字。”沈縣令笑著說道,“沈正,程昭,你們兩個很快就要院試了,做學問寫文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都可以來問虞夫子。”
沈正縮了縮脖子,他最怕這種當先生夫子的人,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拿起戒尺抽他。
虞夫子開口道:“那我先來考考你們二人的學問,才好因材施教。”
沈正立馬變成了苦瓜臉:“爹,你不是說虞夫子是來教大河村的孩子們讀書的嗎,我又不是大河村的孩子……”
沈縣令的臉色沉下來:“虞夫子學富五車,滿腹經綸,能得虞夫子一句指點,你可知是多大的榮幸!”
程昭眼眸微動,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態度愈發恭敬,謙卑的拱手道:“還請虞夫子賜教。”
虞夫子摸了摸胡子,隨口道:“《論語》中,哀公問于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再曰: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
沈正接過話,有模有樣的道:“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不錯。”虞夫子點頭,“足以證明你平日有認真讀書,那你來說說,這番話究竟是何意?”
沈正咧嘴一笑。
最近程昭給他講過《論語》,正好講到了這一篇,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咳了咳開口道:“國家鬧饑荒,哀公問下臣這番話,意思是想提高賦稅,但于有若卻主張減輕賦稅,我認為于有若所言極是。”
沈縣令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他的兒子,果然大有長進。
虞夫子繼續問:“那依你之見,于有若的主張該如何實施?”
“啊,這……”沈正抓了抓后腦勺,轉過頭,“程兄知之甚多,這一問就讓程兄來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