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抬起頭來,面色蒼白,額上已經磕破了皮,一絲血跡透了出來。
真是我見猶憐啊。
陳文心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他臉上卻沒有憐惜的樣子。
“罷了,小李子,先送定常在回宮。”
皇上似乎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耐煩,大手一揮。
小李子一陣風兒似得趕上前,一直用戀戀不舍的眼光看著皇上的定氏,被迅速撮了出去。
眼見殿中大大小小的主子,沒一個待見定氏的。小李子自然是要多快有多快,不讓定氏在這里礙眼。
誰知皇上又看向佟貴妃,眸子微瞇,話頭一轉道:“貴妃今兒這衣裳,顏色甚艷。”
“回皇上,這是內務府制的禮服,是櫻桃紅色。”
佟貴妃有些心虛,這件衣服的顏色,說是櫻桃紅,其實已經和正紅沒有多大差別了。
皇上不問倒好,一問她不免底氣不足。
內務府的人為了討她喜歡,將布料染得更像正紅。她早就知道,也沒有阻止。
正紅是嫡妻才能穿的顏色,佟貴妃執掌鳳印,但沒有封后的旨意,她依然只是個妾。
一個和常在答應都沒什麼區別的,妾。
“呵呵。”
皇上淡淡一笑,取下了佟貴妃鬢邊的石榴花,對著她的衣襟比了比。
“瞧瞧,這大紅色的石榴花,還不及貴妃櫻桃色的衣裳紅了。”
宮中沒有皇后,佟貴妃是位分最高的嬪妃,又執掌鳳印。眾人似乎都習慣了,佟貴妃這種視自己如皇后的心態。
此刻聽皇上話里的意思,才明白了過來。
--佟貴妃再尊貴,那也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她就不能穿這件混淆視聽的,所謂櫻桃紅,其實和正紅相差無幾的顏色。
陳文心早就覺得皇上對佟貴妃態度曖昧不明,今日見他發難,才真正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李德全!”
皇上的聲音帶上了怒氣,一拍桌子高聲道:
“去內務府,把給貴妃制這件衣服的奴才統統打死,朕看他們以后還敢不敢懈怠!”
那一拍之下,紗制的石榴花被拍得變了形,成了一個扭曲的扁塊。
這怒氣看似是對制衣服的奴才,實則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對佟貴妃。
從佟貴妃至下眾人都跪地福身,道皇上息怒。
佟貴妃穿著那件禮服,更是覺得渾身如針扎一般,鉆心地難受。
她恨不得此刻就能把這件衣服脫下,用力地撕成碎片,再丟到遠遠的、皇上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自視清高的尊嚴被這樣踐踏,她心中有怨,也有恨。
怨皇上當著眾人的面讓她沒臉,又恨自己母家見識淺薄,沒有早赫舍里氏一步,做他的正妻。
她的出身并不比先皇后赫舍里氏低。只是先帝寵愛孝獻皇后董鄂氏,對當今皇上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也就是佟貴妃的姑母,毫無憐惜之情。
當時還是三阿哥的康熙也不得皇上喜歡,所以佟佳一族完全沒有,把女兒嫁給三阿哥親上加親的意思。
再親,三阿哥當不上皇帝,又有什麼用?
誰知道順治皇帝去了,太皇太后親自指三阿哥玄燁為帝,佟佳一族才知道押錯寶了。
他們之前對三阿哥沒有絲毫親近,反而因為皇上不親近三阿哥母子,所以十分疏遠。
等三阿哥繼位的消息傳出來,他們再想巴結上去已經來不及了。
康熙四年,十二歲的皇上和十三歲的赫舍里氏大婚,赫舍里氏成為皇后。
而這個和康熙生母出自一姓的佟佳氏,只被立為貴妃。
十幾年過去了,她就一直是貴妃,而已。
佟貴妃的眼里含著淚水,始終忍著不讓它落下。
她要是在這些地位微賤的小妃嬪面前落淚,今后還如何掌管后宮?
所以她忍著,忍不住了也要忍。
“貴妃起來吧,內務府的奴才當差這樣馬虎,又不是貴妃有意。”
皇上一手攙扶起佟貴妃,讓她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坐好,又讓其余眾位嬪妃也歸座。
“今日是貴妃生辰,朕也沒帶生辰的禮物來,就給貴妃手書一個壽字吧。”
但凡宮中有體面的嬪妃過壽,皇上都會送手書的壽字作為賀禮。這字不算稀罕,但經歷過剛才的風波,此刻皇上再提出手書壽字,佟貴妃登時歡喜了起來。
看來皇上還是顧及她的臉面,剛才的事情興許不是針對她,只是對內務府有氣罷了。
“謝皇上。”佟貴妃福身行禮。
很快,長案就擺了上來。
皇上一邊在紅色雪浪紙上揮筆,每寫一筆,都有嬪妃搜腸刮肚用各種溢美之詞,來贊美皇上的書法。
“皇上這橫畫得,真是氣吞山河。”宜貴人難得說出氣吞山河這麼有文采的詞。
不過這寫字,不應該說寫得嗎?怎麼說畫得?
沒人在意宜貴人說的話有沒有毛病,她們本也不懂漢人的什麼書法。
“這一瞥位置正正好。”榮嬪也不懂裝懂地湊趣。
皇上卻覺得,他這一瞥有些歪過了,字寫完大約會顯得有些浮了。
“皇上的字兒越發寫得好了。”
惠妃口中雖這樣說,心里明白皇上這壽字,還不如去年她生辰的時候,皇上給她寫的那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