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陳文心還沒下馬車,皇上自己個兒開了車門就下了車。
陳文心只好跟在他身后,由李德全扶著她下了車。
一下車,她腳上就沾到了地面潮濕的黃泥。
皇上大步上前扶起地上的靳輔,“靳卿免禮,如今城內災情如何?”
靳輔從地上爬起來,官服的袍角全是泥水。
他自己用手揩了兩下,一邊揩一邊回復皇上,“宿遷是治河重鎮,一應填充石塊沙包俱全。只可惜洪水半夜突發,許多百姓毫無防備,被沖進了水中。”
他憤憤道:“再晚半月,臣就能把河堤修筑完成啊!臣有罪!”
皇上對這靳輔顯然是十分親近,就連靳輔在他面前揩泥水皇上都不介意。
陳文心觀察了一番,她發現其他官員下跪時身下都有墊子鋪在泥地上,只有靳輔是直接跪下去的。
--他的身上,原本就很臟。
從衣襟到袖子,從袍子到鞋子,上頭都沾滿了或新或陳的泥漬。
有的還淌著水,有的已經干涸了。
可見他這幾日,應該是一直守在洪水前線指揮抗洪的。
靳輔看見了皇上身后的她,想著傳信回來的人說皇上是帶著勤嬪娘娘一道出巡的,想必眼前這位面覆白紗的女子就是了。
他待要跪下,陳文心看見他的眼神連忙出言阻止,“大人休要多禮,如今還是治河要緊。”
靳輔一愣,聽她這話并非客套的語氣,也就不再拘禮了。
“皇上,下處安排在臣在淮安府城的府邸,皇上舟車勞頓,不如先去歇息?”
宿遷隸屬江蘇淮安府,為縣制。
說話這人是兩江總督史貽直,皇上皺眉道:“從宿遷縣城到淮安府城,須得多少時辰?”
“回皇上,快馬兩個時辰,馬車三至四個時辰。”
“糊涂!朕欲親察治河抗洪之事,住到淮安府城,朕還怎麼察?”
皇上大手一揮,不耐煩道:“在宿遷城中安排下榻之處便是,只要可保安全便是。”
史貽直一見著皇上就被斥罵了,面上訕訕道:“臣糊涂,臣糊涂。”
他還不是想著要讓皇上住得寬敞舒適嗎?
就為了這,靳黑臉路上已經罵了他一頓了。
靳輔被他們從河邊堤壩抓回來,趕著往城門外迎接皇上。一聽說他給皇上安排的下榻之處就破口大罵。
“皇上是來看治河的,你以為是來游山玩水的嗎?還住在府城呢,你干脆讓皇上住在京里!”
史貽直的臉當場就掛不住了,他是個堂堂兩江總督,正二品的官職,能被你一個小小的河南巡撫這樣不客氣地罵嗎?
無奈這靳輔是誰的面子也不給,他才不管你什麼官職。偏偏皇上又信任他,還讓他主理治河。
他擔著治河總督的名,史貽直也奈何不了他,只好作罷。
他不信靳輔的邪,宿遷遍地洪水,皇上能住在這樣的地方?
沒想到,皇上竟然真的斥責了他。
第一百零三章 救人
靳輔聽了這話忙道:“皇上,臣所居之別院已經收拾好了,皇上娘娘若不棄,足以下榻。”
史貽直聽了直想罵他。
皇上點頭道:“你先派人送娘娘回去歇息,朕隨你同去河上。”
陳文心忙道:“何必費這個時間?臣妾與皇上同去,也好親眼瞧一瞧百姓之苦,回宮教導宮人勤儉戒奢。”
這話說的很是識大體,就連靳輔都對她高看一眼。
皇上也不再啰嗦,棄了馬車,便上馬直奔河堤所在。
這一路上有很多地方都是馬車無法通過的,輪子可能會直接陷在泥水之中。
馬車先行運往靳輔的別院,陳文心騎馬跟在皇上身邊。
陳文義始終跟在她的馬旁,怕她騎馬不熟練摔下來。
白露白霜不敢先回別院,非要跟來伺候。只好如李德全和小李子一般,坐在兵士騎的馬后頭。
未到河堤,便聽得水聲嘩嘩。
同處黃河下游,他們在德州河段所見的水面,是平緩安靜的。
而宿遷這一段水面,水流湍急,水中還卷著許多桌椅板凳,乃至是生豬活畜。
堤壩上的潰口之處,嚴嚴實實地堆著沙包,細小的水流從沙包的縫隙中流出。
有人大聲喊道:“那是個活人!”
只見湍急的混黃河水中,裹著一個頭戴布巾的老漢,看起來似乎是個農民。
他從上游被沖下來,見這邊岸上兵丁眾多,便用力地向岸上揮手,口中大呼道:“救命,救命!”
他的聲音沙啞無力,怕是已經漂流了許久了。
似乎生怕眾人看不見他,他還解了頭上的布巾舉在手中揮舞著。
一眾士兵差役眼見河水里卷了個人,卻無可奈何。
這樣的水情,下去一個卷走一個。他們只能在岸上看著,救不了那個水中的人。
“二哥,他離咱們約莫還有二百米。”
陳文心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只見陳文義會意地點頭。
她盯住手中的懷表,遞給陳文義看,“大約還有兩分鐘會到那座橋下。”
陳文心指著不遠處那座拱橋,“那座橋還能用嗎?”
靳輔忙答道:“能,能用!”
陳文義拾起地上一捆麻繩,飛奔到那座橋上,身后余杰等人忙跟上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