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是給大人的,大人看完之后,便知該如何與王大人說了。”
向明這人的脾氣實在太剛硬,陳文心有意想幫他,又怕他這脾氣難以壓制,最后弄巧成拙。
所以她特意單獨寫了一封信交給向明,讓他按照自己信中所述去面見王熙。
向明當著陳文義的面就拆了信封,他一目十行把信讀完,手指微微顫動。
妙啊,妙。
按他的說法來做,以恩師王熙的脾氣,定然會同意幫助自己的。
向明隱隱有一種感覺,他似乎知道了陳文義所說的那人、也就是這封信的主人是誰了。
那個和皇上同坐于龍攆之上,但毫無妖媚之氣的女子。
她一身風華,一片慧心,堪為自己的知己。
待陳文義離開之后,他連忙吩咐家仆備熱湯沐浴洗漱,他要干干凈凈地出門去見王熙。
如陳文心信中所說,王熙拒絕見他。
他站在王熙宅邸的門外,家仆笑瞇瞇地拿著他的拜帖回來,對他拱手道:“對不起了向大人,我們家大人身子疲乏,不愿見客。”
這個理由可以說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
一般人不想見客的時候,起碼也會編個借口,比如說已經出門了或者什麼。
而王熙直接一句身子疲乏不愿見客,這幾乎就是在直接告訴他,我不想看見你。
向明不怒反笑,勤嬪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他對那傳話的家仆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今向明一身飄零,大人縱然不愿見,也該全了向明的拜別之禮。”
那家仆聞言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道:“請大人先進門房稍候,小的再去通傳我們家大人。”
讓他進門,這事就有八九分準了。
向明舒了一口氣,隨著那家仆進了王熙的府邸。
他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從前每次來都是迎入偏廳或者花園的,如今能進門房,他已經很高興了。
一盞茶的工夫之后,那家仆腳步匆匆地趕回來,道:“我們家大人有請。”
向明面上帶笑,對著他點頭,“勞煩。”
他跟隨家仆走入宅院深處,正房偏廳中,王熙已經坐定,正在等著他來。
向明上前跪下,端端正正地一拜、一叩首。
王熙見狀有些不忍,“你我雖有師生之誼,然則同朝為官,何必行此大禮?”
向明抬頭看他,“學生有負恩師教誨,未曾謹記恩師的侍上之心,導致今日惡果。”
原以為他是個寧折不彎的人,就算被皇上貶謫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脾氣。
沒想到他還是心中有悔恨的,還知道和自己承認他的錯誤。
王熙的心也軟了一半,伴君如伴虎,侍上之心要小心翼翼。這個道理,也不是每個人天生都能明白的。
他王熙活到知天命的年紀了,才能做到在皇上面前游刃有余。
而向明,他才二十八歲。
一個二十一歲考上狀元,二十八歲就能成為正四品御史的人,難免有些驕傲。
這是他最優秀的門生啊,他豈能忍心看他走上這樣的歧途。
這一旦被貶謫,再想回到京中,不知是何年何月。
皇上也是年輕人,他的脾氣也很倔強。
這兩個人倔強到一處,那就成了頂牛。
這世上有人能頂的過皇上嗎?
所以向明只能屈服。
是被貶謫到遠遠的、皇上看不見的地方,還是他自己服軟承認錯誤?
如果他肯認錯,皇上也許會收回成命。
“子明,你可愿向皇上認錯嗎?”
向明仍跪在地上,他拱手道:“恩師,子明之過,在于不懂委婉承上。但子明的政見無過,開放海關是必然之舉。”
王熙氣得胡子一抖,“你怎麼還是如此冥頑不靈,為師說過多少回了。一則我大清海域過于廣大,倭寇流匪在海上作亂,海上貿易并不安全。”
“二則西洋之法與大清有異,其人樂商,我清人尚農。他們還有什麼教會來蠱惑人心,若引得我大清百姓一律棄農為商,則國本不存!”
向明靜靜地聽著他的話,并不發一言駁斥。
他和王熙爭執這個并沒有用處,只會讓王熙更生氣。
“恩師所言有理。”
他強壓著自己心中要噴薄而出的話,他多想和王熙酣暢淋漓地辯論一場,告訴他自己的政見是正確的,是長遠之見!
但他現在不能。
陳文心的信上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忍一時,是為了日后得展抱負。
現在的忍,正是為了以后可以不忍。
如果是這樣,那他忍。
“恩師,子明愿意上表告罪。我不該在大殿之上頂撞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子明不知好歹了。”
皇上現在是不會愿意看他的上表的,只能靠王熙從中間代為轉達了。
王熙嘆了一口氣,“你至今仍不愿意改變開放海關的想法,就算為師替你上表,只怕皇上也不會……”
向明原本也是這樣想的,這罪只認一半,皇上真的會原諒他麼?
可陳文心的信上告訴他,他只得承認頂撞皇上之罪,不可承認自己的政見有誤之罪。
這樣也好,他原本就不覺得自己政見有誤。
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以為我誤,我就非要堅守我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