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亥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一般,面容愁苦。
在皇上面前就像一個,得知女兒重病的、平凡百姓家的父親一樣。
皇上心有戚戚然,想著陳文心如今還昏迷在床上,他只得尋個借口先穩住陳希亥。
陳希亥苦笑,“皇上說勤嬪娘娘沒事,臣,也就放心了……”
他的神情分明是不相信的,嘴唇蠕動著,欲言又止。
“卿有何話?不必拘束,但說無妨。”
陳希亥猶豫了片刻,似乎下了一個什麼重大的決定,跪地朝著皇上大禮一拜。
“這是做什麼?”
皇上忙叫李德全快把陳希亥扶起來,只見他老淚縱橫,對皇上道:“臣的不情之請,是請求皇上開恩,讓勤嬪娘娘出宮省親。”
省親?
皇上萬萬沒想到陳希亥提的請求是這個,現在陳文心病倒了,如何能夠回家省親呢?
他安慰陳希亥道:“朕知道卿心疼女兒,既如此,朕就恩準你夫人進宮探望勤嬪。省親也不過是小事,只是得等她身子痊愈了才好走動。”
陳希亥顫抖著手,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來。
“皇上明鑒,這是幾日前,勤嬪娘娘傳來的家書。”
陳希亥把信雙手捧上,不等李德全來接,皇上已經直接拿到了手上。
李德全不禁腹誹,皇上竟然如此緊張勤嬪娘娘的書信麼?
他拆開那封信一看,信上有些稚嫩的筆跡,透著娟秀明麗。
這的確是陳文心的字。
“父親,見信如面,勿甚牽掛不孝女。”
她很少會用這樣的語氣來說話,顯得格外嚴肅。
“近日偶感心緒不暢,身無可依,思念雙親。”
小孩子家就是這樣的,不開心了就想回家,想父母。
陳文心可不就是個小孩子麼?
“若有一日,吾病重難行,但求父親向圣上稟明,準女兒歸家省親。”
原來,陳文心早就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支撐不住,所以早早寫信告訴了陳希亥,讓他在自己重病之時求一道省親的恩旨。
“心中唯牽掛此事,萬望父親不忘,切記切記!”
那兩句重復的切記,字跡顯得凌厲潦草了起來,似乎在隱忍著深深的哀愁。
怪不得陳希亥顯得這般悲傷,陳文心這封信,幾乎就等于一封絕筆信。
其中蘊含著,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的悲怮。
她就這樣想離開嗎?
他給了她多少傷害,讓她迫切于想離開皇宮,連等病愈都等不及。
皇上的手抖了抖,把那封信放下。
“念念年幼,受了些委屈就想家了,朕明白。卿也不必過分掛念,多是孩子話罷了,哪里就到這樣壞的地步?”
他手里無意識地把那信折好,而后放進了信封里原樣裝好。
“若是不信,朕現在就把呂宗叫來,讓他給你說說。”
陳希亥聽著這話不像敷衍,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臣御前失儀了……”
皇上不禁暗想,陳希亥還算是掌得住的。要是陳文義聽到這個消息,恐怕當著他的面就敢發火。
有才能的人脾氣總是會大些,當權者也愿意慣著些。
陳文義如此,陳文心還不也是?
因為皇上喜歡她,把她慣得這樣驕傲,眼里一點沙子也揉不得。
然而陳希亥執著地請求皇上,“只是……勤嬪娘娘千叮萬囑,臣這個父親無用,也只想完成她這個心愿。”
他有些惱怒,怎麼這樣說了,陳希亥還是這樣堅持?
他難道不知道挪動病人,只會加重她的病情嗎?
不對。
陳希亥不是陳文義,他沒有這麼不懂分寸。
除非……
他真的很確定,陳文心在宮里,只會更加病重……
父女連心,這份血緣的默契,他永遠無法逾越。
空氣仿佛凝滯,陳希亥垂首跪地,皇上低頭不語。
李德全悄悄抬頭瞧了一眼,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些許聲音。
皇上的態度很明確,他不想讓陳文心離開宮里,尤其在她身染病癥之時。
然而,他雖是九五之尊,亦難以拒絕陳希亥,拒絕他一顆為人父的慈心。
陳希亥的態度是柔順的,他為人臣子,無法強要皇上做什麼決定。
可他還是一個父親,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在病倒之時最后一個愿望都無法實現?
一個外剛內柔,一個外柔內剛。
兩人彼此對峙,誰也不肯妥協。
良久,皇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既然卿執意如此,朕便……允準此請。”
不單是為陳希亥的執意,也為陳文心的執意。
他做出這個決定,仿佛徹底松了一口氣。
他緊緊皺著的眉頭松弛了下來,那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滋味,又涌上了心頭。
陳希亥則是真的松了一口氣,把女兒接回家,他愿意傾家蕩產用盡最珍貴的藥材,來給她治病。
更何況,她這病主要還是心病。
陳文心是個孝順顧家的孩子,只要她回到家,陳希亥有把握能讓她好起來。
“臣,叩謝皇上圣恩。”
他大禮參拜,心存感激。
皇上并非是薄情之人,否則也不會允準省親之事。
他還年輕,陳文心更是。
但愿這只是年輕小夫妻的一時意氣,而非認真。
否則,陳文心這一生要怎麼過……
皇上親手扶起他,讓他坐到椅子上。
“朕必須看到她醒來,才能讓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