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提起了筆,在一張整潔的紙上寫下,“臣福建總督姚啟圣,今有一本啟奏。”
正寫到這處,只聽外頭腳步聲響起,一個身著鎧甲的勇武男子走了進來。
“姚老,我就知道你還未歇。”
姚啟圣不抬頭看也知道,走進來的人是施瑯。
“快倒茶來。”
衙門里的仆役沒有那麼自覺,不會見著客人進來就自覺倒茶,還得他親自提醒一句。
施瑯笑了,也不拘束地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這不是有茶嗎?只是冷了而已,我一個鄉野糙漢,這個就可以了。”
他抬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壺,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一飲而盡,杯底殘留的水漬,映著窗外一輪圓月。
距離上回納蘭明珠傳信給他二人已有數日,想來他信中所說的索額圖給浙江總督的密信,很快就要到了吧?
他飲過茶,走上前到姚啟圣身旁,看他寫的是什麼。
“姚公,你要對皇上說什麼?難不成……”
難不成,是要把納蘭明珠所交代的事情,告訴皇上嗎?
姚啟圣手中提著筆,為了防止墨水滴在紙上,他的筆頭正對著一方小硯。
施瑯見他閉口不答,心中便有了成算。
他皺起了眉頭,“姚公,你我都知道,納蘭明珠所說的,我們只能按著來做。不這樣,浙江總督怎麼肯撤出手去?”
姚啟圣嘆道:“老朽也知道。只是此事畢竟是他兩人之間的黨爭,又哪里是為了收復臺灣?”
“納蘭明珠的目的是什麼不重要,他現在是朝中親漢人的一黨,他占了上風,我們在福建才能撒開手腳。我受夠了這種受人轄制的感覺!”
浙江總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一來福建就掣肘了他和姚啟圣收復臺灣的種種手段。
只要施瑯有半點反對之聲,他就會用叛將、二臣來攻擊。
弄得戰事一度擱置。
浙江總督身后有索額圖的支持,他們心知肚明。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納蘭明珠的信傳來。
他說索額圖不僅是派浙江總督來搗亂而已,更重要的是搶功。
他不滿于功勞被姚啟圣或是施瑯拿去,他們可是漢人。
納蘭明珠信中道,若是浙江總督有此心,讓他二人將計就計。
他想搶功?那就故意打一場敗戰,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皇上對戰事極為關心,浙江總督橫插一手致使戰敗,皇上一定不會饒了他和索額圖。
到那時,就沒有人會再對他們收復臺灣的計策指手畫腳,處處轄制了。
這個主意施瑯十分贊賞,姚啟圣則有些猶豫。
這個法子的確一勞永逸,但是對福建水師的傷害也很大。
打敗仗,就意味著有無辜士兵傷亡,有珍貴的戰艦沉沒。
他如何忍心?
況且,納蘭明珠想打擊索額圖的心理昭然若揭,他若是知情不報,豈不成了黨爭的幫兇?
施瑯見姚啟圣還是有所猶豫,急了,“我的姚公啊,黨爭再大,那好歹是大清朝內的事情。可收復臺灣的戰役不勝,臺灣就不屬于咱們大清朝啦!”
孰輕孰重,清楚分明。
姚啟圣道:“那些將士可都是你親自帶出來的,你忍心故意打敗仗,讓他們送死?”
“難道這戰事繼續膠著下去,我的將士就不會死了嗎?讓臺灣水師恢復了元氣,日后只會死得更多!此事宜速戰速決,只要無人掣肘于我,我必能憑水師收復臺灣!”
他此話擲地有聲,在寂靜的夜里回蕩著。
姚啟圣心中一凜,手中的筆掉落在桌上。
他知道,施瑯絕不是一個夸夸其談之人。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必定是有把握的。
“罷了罷了,我老匹夫就聽你一回。”
他喃喃自語,而后把那張寫著“臣福建總督姚啟圣,今有一本啟奏”的紙,放到了方才滴上墨漬的那一疊上頭。
施瑯這才舒了一口氣,這個浙江總督再不走,他都快干不下去了。
既然好請不走,那就只能按照納蘭明珠的意思,來硬的了。
只是他這回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半個月后。
“八百里加急軍情,福建水師大敗!”
一聲沙啞的軍情急報在暢春園正門前炸開,一匹快馬一身血腥,倒在了門外。
“快快,先抬進門房里去!”
門外守衛的侍衛忙上前去扶起馬上的士兵,他身上的水兵服制都被汗水濕透了,唇上爆起一層層干燥的皮。
這顯然是在烈日之下騎馬過久未曾休息,中了暑氣的癥狀。
一個侍衛一邊抬他一邊疑惑道:“不對啊,若是軍情急報,為何不是由驛站的驛兵傳來?”
有眼尖的侍衛看見了門外那匹渾身是血的馬,忙道:“快把馬牽進來,那是汗血寶馬!一匹馬可比咱們一條人命還貴!”
眾人嘩然,看向那匹馬,馬身上果然并沒有傷口。
那些血,不過是它的汗水罷了。
“皇上恩賜福建水師一匹汗血寶馬,專門用來傳遞緊急軍情,此人怕是直接從福建一路快馬騎來的。”
“天吶,這大熱天的從福建騎馬到京城,他沒死也是萬幸了!”
有這匹汗血寶馬在,此人的身份無可置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