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嬪也道:“一大早我和章貴人攜手去翊坤宮請勤妃一道來赴宴,她正和內務府的劉公公說話呢。見事情著急,我們少不得在旁出出主意,總不好意思舍了她先走。”
陳文心一句話出,竟是眾人紛紛應和,替她說話。
佟貴妃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張。
她不做聲,只下死眼盯了陳文心兩眼。
她記得,從前她還是永和宮配殿里住的一個小常在,跟著德嬪來承乾宮給她賀壽的模樣。
打扮得素凈,一張臉清冷冷的,美貌中透著稚嫩。
當時她已經極受皇上的寵愛了,因此眾嬪妃對她多有嫉妒,無甚好言。
她唯唯諾諾,問她就說話,不問她就躲在人群里躲事。
當時的她,坐的是現在章貴人的位置。
不過是微末地位,縱然美貌得寵,她也絲毫不放在眼里。
如今的她高居首位,衣著仍然簡素,面上仍然不施脂粉。
只是嘴角含笑,比起當年,是冰雪融化,春花初綻。
她儀態萬端,氣度傲人,隱隱含著刀鋒劍刃一般的凌厲之勢。
就像是一柄新鍛造出來的紅纓槍,一點寒芒先到,而后勢如破竹。
——她自己,就如那竹。
她不禁有一絲恍然,細細咀嚼陳文心這話,竟連半點破綻也無。
德嬪也是個聰明的,兩人一唱一和,哪里擱得住加一個惠妃來幫著說話。
她想到皇上此次回盛京祭祖,仍是只帶了大阿哥一個,便把火氣轉到了惠妃身上。
“內務府自然手忙腳亂,本宮因身子不好,所以皇上把這些瑣碎事情交給了勤妃。惠妃你并無不好,怎麼皇上不交給你分擔分擔啊?”
她這話說得有些凌人的味道,惠妃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為著上書奏請大阿哥為太子的事情還在怪她,不與她親近。
只是看皇上對大阿哥的態度,似乎并沒有牽連到他身上。
這樣惠妃也就滿足了,她寧愿皇上有什麼不滿都算在她身上,也不要冷落大阿哥。
她心平氣和道:“臣妾做事不及勤妃妹妹妥帖,況且皇上和勤妃妹妹相處的時間最多,她自然懂得皇上的心意。這件事派勤妃去辦,自然也免去皇上多少麻煩。”
惠妃今日的衣著打扮也樸素得很,想是不愿扎佟貴妃的眼。
佟貴妃聽她這樣回答,似乎也挑不出什麼毛病,還是要刻薄她幾句。
“知道自己不妥帖,也該學著些。難道你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比不上勤妃這樣十來歲的女孩兒?叫你學辦事,可不是叫你學穿衣,也像定常在這樣輕狂。”
佟貴妃這一番話罵了四個人,倒叫陳文心好笑起來。
她罵惠妃三十多歲了還不妥帖,難道忘了她自己也三十歲了?
又說惠妃穿著素凈是學陳文心的打扮,和定常在一樣輕狂。
定常在學陳文心的打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滿宮里皆知,這個時候無緣無故被她拎出來罵了一句。
說定常在學陳文心是輕狂,只怕話里也有說陳文心輕狂的意思。
這倒好笑了,惠妃有心避讓,所以穿得簡素一些。
若是穿紅著綠的,又怕搶了佟貴妃的風頭。
怎麼現在穿得簡素,還要挨句輕狂的罵?
也不知道佟貴妃有沒有意識到,她罵了自己。
惠妃被這樣當眾羞辱,頓時面上一紅,一張臉沒處擱。
她這樣的年紀和位分,哪怕皇上對她有什麼不滿,也不會當眾這樣罵她。
佟貴妃竟然說出這樣的惡語來,當真連自己的臉面也不要了嗎?
陳文心淡淡一笑,“我年輕不懂事,如今跟娘娘們學著辦事罷了。貴妃娘娘也別提年紀,若提年紀,恕我說句不好聽的,在座各位誰比我年輕呢?”
她拿年紀說事,佟貴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方才的話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章貴人等聽了這話,也明白了陳文心的意思,都有些好笑起來。
佟貴妃冷哼一聲道:“花無百日紅,勤妃如今是嬪妃里頭最年輕的。待明年選秀,新妹妹們進來,說年輕也就不年輕了。”
她這話倒提醒了陳文心,她不年輕了,那就可以生孩子了。
因此聽佟貴妃此話倒不惱怒,只說:“借娘娘吉言,原是一直等著年紀大些,才敢生養的。先前年紀小,皇上說生養了難免對母體有害,故而不肯的。”
她說的原是實話,這宮里的的眾人也是知道的。
她入宮的時候才十四歲,尚未成年。皇上憐惜她年少,故而不肯叫她懷胎。
這件事向來是不對外避諱的,怕有人用陳文心不能生養的理由來攻擊她。
佟貴妃自然早也知道,只是一時情急沒想到打了自己的臉。
她在垂垂老去,而陳文心卻是在等長大。
這原不是一個級別上的爭斗。
她忽然感覺到恐懼,似乎預見自己的未來,必定是陳文心占了上風。
陳文心淡然地回看她,眸中仿佛有一口古井,靜不生波。
一靜對一動,佟貴妃無形之中,早就敗下陣來了。
她那蠟黃的臉面,隱約縈繞著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