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百官看著他的屁股在半空中挪動,生怕他一屁股坐到地上,這把老骨頭非散架了不可。
李德全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在他耳邊提高了聲量,“老皇叔,您這邊坐!”
這下那個屁股終于落在了椅子上。
佟國維趁勢道:“皇上,太子是國之根本,豈能輕易動搖?皇上御駕親征在即,這個時候動搖過本,未免太不吉利。”
另一人從佟國維身后鉆了出來,“皇上若是廢了太子,還請明示要改立哪位皇阿哥?”
皇上掏了掏耳朵,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樣子。
這個有些不雅的舉動,讓佟國維一陣面紅一陣面白。
皇上的動作無疑是對他的一種蔑視。
“朕的圣旨已下,便是經過三思才決定的。眾肱骨大臣都是事先知道的,朕并未剛愎自用,任意妄為。”
兩邊大臣的隊伍里,幾個身影沉默地站了出來。
陳希亥,納蘭明珠,王熙,黃機,向清遠……
全是四阿哥口中所說的,忠言直諫之人。
佟國維氣得老臉發黑,皇上所謂的肱骨大臣,已經沒有他了。
在皇上的心目中,他竟然連向清遠這等小輩都比不上了。
朝臣們看著眼前這幾個人,御前行走從來沒有少過他們,皇上和他們早就商量好了,今日才頒的圣旨。
瞞得可真好啊!
老皇叔激動得想站起來,被他身后的佟國維一把按住了。
“您有什麼話就坐著說,皇上聽得見!”
他可沒工夫讓老皇叔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再找半天椅子。
老皇叔抖了抖胡子,坐在椅子上伸出烏黑的花梨木手杖,朝著地面重重磕了幾下,“廢太子這麼大的事,皇上就和這幾個不著調的漢人奴才商量過,就定啦?!”
說到最后,沙啞的聲音拔高了一個調,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
漢人奴才。
在愛新覺羅家眼中,不姓愛新覺羅的,的確誰都是奴才。
何況是漢人臣子了。
向清遠第一個想站出來,以他的脾氣,被一個糟老頭子稱為奴才,是可忍孰不可忍。
黃機死死拉住他的衣襟,眾臣只見向清遠站的那個地方,一只高高的頂戴花翎抖啊抖啊,最終還是沒抖出來。
“拉我做什麼?我向清遠一條賤命死不足惜,豈能讓這老頭壞我聲名!”
“你急什麼!”
黃機壓低了聲音,朝著前頭一看,“你自己看。”
向清遠朝上首一看,站在臣子中最前頭的陳希亥,慢悠悠地轉過身來,面對著老皇叔。
“老皇叔不在朝多年了,怕是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已經不興稱臣子為奴才了,臣子就是臣子,是匡扶天子治理四海江山的,和奴才不一樣。”
陳希亥硬氣起來,說的話頭頭是道,錚錚鐵骨,和平日文弱書生的模樣完全不同。
老皇叔眉毛抖了抖。
“你是何人?”
“陳希亥。”
陳希亥?
就是那個皇貴妃的親爹,還有一個會打仗的好兒子的那個,陳希亥?
來的路上就聽佟國維說了,皇上把他這個正經的領侍衛內大臣架空了權力,反而把宮中各處宮禁全交給了這個陳希亥來把守。
滿人的江山滿人的宮禁,怎麼能讓一個漢人把守呢?
他對這個陳希亥一肚子的不滿意,如今陳希亥站在他面前,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忽然想起了,那年隨著太祖皇太極入關,見過的那個站在城樓上披發赤足的漢人將軍。
城破了,明軍一盤散沙,逃的逃,死的死。
那個人穿著殘破不堪的戰甲,從城樓上跳下來,就死在他的馬頭前。
雖然沒有一句話,他在日后的數十年里,還是常常夢到那個漢人將軍死時候的表情。
錚錚鐵骨,不屈不撓。
和現在在他眼前的陳希亥,一個模樣。
老皇叔氣得發抖,“我聽說過你,你一個清軍入關的時候,不敢抵抗只敢順從,這才撈了個二等侍衛做的破落戶,好意思來裝什麼有骨氣!”
一語驚四座,滿朝的漢人臣子都被他這句話氣得面紅。
陳希亥是從山海關跟著清軍入關的,被皇上稱為從龍之功。這樣的人都被老皇叔奚落為破落戶,那他們呢?
他們這些主動入仕做滿人朝廷臣子的,是不是亡國奴,喪家犬?!
陳希亥不動聲色地抬起頭來,盯著老皇叔渾濁的雙眼。
良久,他輕輕一笑。
“老臣是漢人不假,沒骨氣也不假,老臣只知,身為人臣,上忠君下為民。晚明朝朝綱崩壞,民不聊生,太祖入關,復使百姓重拾生計。”
“老臣忠君忠的是對百姓有益的明君,而非昏君。皇上也不是滿人的皇上,那是天下各族的皇上。只要百姓安居樂業,便值得老臣效忠。”
“說得好!”
黃機等人為首,朝中漢臣紛紛出言贊陳希亥之言。
老皇叔只覺得耳畔聲如驚雷,一轉頭,才發現如今的朝中,已經是漢人臣子居多了。
變了,這朝堂都變了。
老皇叔顫顫巍巍道:“皇上您聽聽,您就這麼由著他欺負你的老皇叔嗎?”
皇貴妃的父親又怎樣,就算是皇后的父親,那也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