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佟國維心灰意冷。
佟貴妃已死,沒有留下一個半個的子嗣,小佟佳氏就更不必提了。
他唯一的指望,就是二貝勒曾經養在佟貴妃膝下,能對佟佳氏一族有些許情誼……
只有二貝勒登基,他才有重獲風光的機會。
帳門一響,外頭的光線照進來,略有些刺眼。
佟國維下意識瞇起了眼睛。
士兵高大的身軀站在門外,微微躬身,“佟大人,皇上傳召。”
他眼睛一亮,不自覺伸手朝頭上一摸,鬢發散亂。
胡子也跟稻草似的,許久未曾好好清理了。
皇上自一病后就再也沒見過他,他也再沒出過帳子,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快,快打水來!”
他朝著帳子外頭喊了一聲,早有人準備好了清水,送上來給他。
佟國維認真地凈了面,又換了衣裳,這才跟著士兵走了出來。
卻不往大帳走。
佟國維警惕道:“不是皇上要見本官嗎?怎麼不往大帳去?”
“皇上在那邊山坡上。”
士兵手一指,遠處的山坡上,果然有一道明黃的身影。
身旁還站著個身穿戰袍的武將,似乎是費揚古。
佟國維點了點頭,跟著士兵朝那處走去。
山坡之上,皇上背對著他,衣袍一角被秋風吹得揚起。
費揚古先看見了佟國維,朝著皇上一躬身,便退了下去。
那帶路的士兵也退了下去。
佟國維大禮參拜,“臣叩見皇上。皇上病情痊愈,真是上天保佑,臣總算放心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平身吧。”
皇上沒有回頭,目光悠遠,仍是看著遠處。
佟國維站在他身后,一時未敢先開口。
皇上今日叫他來,怕是有要緊話說,一個不慎,或許就有性命之憂。
“舅舅,你看。”
皇上忽然開口,佟國維驚得一哆嗦。
皇上居然叫他,舅舅。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稱呼過自己了。
佟國維不禁想到二十多年前,那時皇上初初登基,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那時他也不是朝中重臣,旁人提起他,還只是他父親佟圖賴的兒子。
他每次隨父親進宮,皇上總會親熱地喊他,舅舅。
奶聲奶氣的孩子,一眨眼,就變成頂天立地的天下之君了。
時光過得太快。
他上前兩步,朝著皇上指的方向看去,入眼是大片的枯黃,連綿不絕地延伸到天盡頭。
“舅舅年輕的時候,是不是也曾率過大軍,踏過草原,看過這塞外的大好河山?”
佟國維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從前,他曾經也是南征北戰,立下過赫赫軍功……
就像如今的陳文義那樣。
后來……
他不禁蹙起眉頭。
再后來,他繼承了自己父親的衣缽,在朝中成為一方重臣。
大清江山穩固,偶有戰事,也都足有勝算擺平。
他開始不再帶軍征戰,開始在朝中汲汲營營,開始結黨營私爭權奪利……
皇上目光炯炯地朝他看來,他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老臣有罪!”
他跪地叩首,以額貼地。
皇上看著他俯在地上的頭顱,辮子已不再粗壯,發間白發夾雜,格外刺眼。
佟國維,畢竟也老了。
他淡淡道:“起身吧,朕今日不是在以皇上的身份,同舅舅說話。”
“想當年,舅舅也曾意氣風發,征戰四海,何等風光。為何在朝堂之上迷失了方向,選擇了爭權奪利?朕這一生最恨于此,舅舅不是不知道。”
知道,當然知道。
鰲拜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佟國維不敢起身,“皇上把臣禁在營帳之中時,臣便知道,臣同索額圖那些伎倆,皇上是都知道了。臣糊涂,臣知罪!”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舅舅在這里,索額圖在京里,納蘭明珠,陳希亥……都在京里。”
皇上幽幽道:“朕知道,舅舅一直心懷不忿,認為朕寵信陳家,寵信漢人,是不是?”
佟國維低頭不語。
“好,這回朕就讓你看看,滿洲大臣在謀權篡位的時候,你所輕視的那些漢人大臣,在做什麼!”
佟國維忽然抬起頭來。
“皇上,老臣的罪自然無從辯解,索額圖更是罪證確鑿。但皇上就這麼相信陳希亥他們嗎?難道陳希亥就一點也不會為皇貴妃考慮?還是皇上的儲君人選……”
“儲君人選不是皇貴妃的孩子,并且,朕的密詔之中還有一道冊封皇貴妃為皇后的旨意。”
佟國維冷笑道:“皇上,這回您恐怕要失望了。皇貴妃這下名正言順地成為皇后,她就更不會讓別的阿哥成為儲君了!”
哪個女子坐在那個位置上,會不心動?
京中眾臣皆以為皇上瀕死,皇后便是最高的掌權之人,豈會眼睜睜看著別的嬪妃的兒子,坐上皇位?
“皇上這麼多年不肯立后,不就是怕后宮的權力干擾到朝政嗎?后位能讓人變得有野心,不管是皇后本人還是皇后的母族,皇貴妃不例外,陳希亥也不例外。”
他說的篤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歷經先帝到當今皇上兩朝,佟國維的某些判斷,自然有他的道理。
皇上卻輕笑一聲。
“既然如此,舅舅便同朕打一個賭吧。”
皇上伸出手來,將佟國維從地上拉起。
“皇上想怎麼賭?”
“如果皇貴妃篡改了密詔,或是不尊密詔迎立別的皇子,那朕就不追究你和索額圖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