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言不由衷。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感覺,他的皇阿瑪尚在人世,并無病危之險。
那只是一種隱約的疑心,要說理由是什麼,或許就是金雞納霜。
陳文心如此篤定金雞納霜能治瘧疾,皇上怎麼會治不好?
他相信陳文心,所以相信,皇上吃了藥一定是能好轉的。
昨夜他特地去了翊坤宮,想從她口中知道確切的真相,沒想到第一次被攔在了翊坤宮外。
這就讓他更加篤定了。
如果她只是傷心過度,不會不見自己。
最大的可能是,她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能對他說又不想隱瞞他。
索性就來了個拒見。
他想通這一切之后,從翊坤宮回來的步伐就輕松了許多。
昨夜許多人夜不能寐,只有他睡得香甜。
陳文心……
大約也睡得不錯吧?
四阿哥草草收拾了一番,仍是穿著尋常的素色衣裳,不見華麗光鮮。
三阿哥眉頭一蹙,“你就穿這樣嗎?”
“皇阿瑪病情不好,難道還要穿盛裝華服去慶賀嗎?”
說得三阿哥一愣。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大阿哥已經走到了院中,一身鮮艷的銀紅色褂子,顯得精氣十足。
愣愣地想了一會兒,三阿哥忽然開口。
“四弟,你等我一會兒,我回屋換身衣裳就來。”
所有人都在為皇位表現得熱切的時候,都暴露出了最難看的嘴臉,最猙獰的面目。
在這片猙獰之中,四阿哥眾人皆醉我獨醒,保持著冷靜。
三阿哥一面往回走,一面在心中佩服四阿哥。
他從前怎麼就沒發現,四阿哥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分明比旁人都聰明,卻從未用心機害過人。
這種佩服,比他當初因為長幼次序的關系追隨大阿哥,來得更加真實。
四阿哥走到院中,看著大阿哥刺眼的銀紅色褂子,撇開了眼。
大阿哥反而叫住了他。
“四弟。”
他轉過身去,只見大阿哥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四弟睡得可遲,就這麼胸有成竹嗎?”
“大哥誤會了,不過是因為昨夜思念皇阿瑪過度,到了晨間反而睡得昏沉了。”
提到皇上,大阿哥的神情變了變。
他眼底的青黑,此刻看起來越發猙獰。
“皇阿瑪已經……”
大阿哥沒有把那個犯忌諱的詞說出來,只是發狠道:“你還想用皇阿瑪來嚇唬我嗎?”
“做弟弟的自然不敢,但身為人子該當如何,大哥心里清楚。”
四阿哥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嘲諷地一笑。
怪道史書上說,什麼兄弟感情,到了皇位面前都顯得廉價。
什麼玄武門事變,什麼黃袍加身……
從前他們兄弟幾人之間,也有爭執和矛盾,也有派別和對立。
說到底,不過是比誰背書快,比誰今兒得到師傅的夸獎多。
沒想到這一眨眼,變成了皇位的爭奪。
也是這一眨眼,讓他看清了大阿哥的本質。
所有人都以為他勤奮刻苦,以為他乖巧聽話,成熟懂事。
實際上他的那些刻苦和懂事,都是為了爭奪這個位置罷了。
這樣的刻苦讀書,那叫有辱斯文。
大阿哥一向自矜自己是皇長子,被四阿哥這樣語中帶刺地教訓了一句,心里怒火洶涌。
他捏緊了拳頭,走到四阿哥跟前。
“我身為人子該當如何,用得著你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教訓?”
兩個人站在院子正中,彼此目光交接,似有火光乍現。
四阿哥比起大阿哥來,矮一些,也瘦一些,看起來完全不是對手。
氣勢上卻絲毫不輸。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面色冷若冰霜,看著大阿哥。
眼神中有敵意,有失望,竟還有一種隱隱的憐憫。
這是大阿哥最不能承受的——憐憫。
風聲霍然響起,大阿哥提拳便朝四阿哥揮去。
一眾宮人著急上前,哪里拉得住大阿哥?
幸好四阿哥早有防備,側身一躲,避過了這一拳。
大阿哥惱羞成怒,再要提拳上去,早就被宮人拉住了身形。
四阿哥冷聲道:“大哥真的連顏面都不顧了麼?便是密詔上頭寫你的名字,一個罔顧宮規欺凌幼弟之人,豈能為天下之主?”
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大阿哥頭上,他忽然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那手仿佛不聽使喚,竟然朝四阿哥身上招呼過去。
這一拳若是打實了,他在朝中百官眼里,可就是一個暴徒了。
一個暴徒,豈能繼位,成為暴君?
他忽然慶幸,慶幸四阿哥乖覺,躲開了這一拳。
“大哥這是打小太監們打慣了,竟然朝著四弟也下得去手?”
三阿哥從房中跑出來,皺著眉頭瞪著大阿哥,言辭不善。
這讓正感到后悔的大阿哥,忽然又挺直了腰板。
“好啊,你們兄弟情深,你替他說話!好,好,待他日,我看你們還有沒有這般情深!”
待他日他登基為帝,看他們倆還情深到幾時!
四阿哥面色陰沉,“大哥若不是心懷叵測,你我也同樣是兄弟。”
就像從前那樣,雖然他與二貝勒交好,但見到大阿哥和三阿哥,仍然視他們為兄長敬重。
大阿哥眼中露出不屑之意。
“心懷叵測?只你四阿哥是正人君子,是無欲無求,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