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庸這老頭肚子里確實有筆墨,就是脾氣倔了點。之前我給皇上選帝師,他也是候選之一,我猜他是對我有意見,才故意稱病推辭了。”
江成璟行事乖僻,劍走偏鋒,在文官的口碑并不好。
沈夫子這樣的大儒又是出了名的文雅清高,特立獨行。收學生看天資、看緣分,就是不看家里權勢地位,天潢貴胄未必肯收,鄉野小兒未必拒之門外。他教出的學生,金榜登科,為官為宰的不計其數,可謂是桃李滿天下了。
江成璟:“換做別人我還能幫你說一說,要是他,我去只怕適得其反。”
海云舒原本也沒想在這件事上麻煩他:“我自己能行,心誠則靈,過兩天沈夫子的私塾就要招募學生了,我帶琮兒去試試。”
*
沈夫子不愧是博學鴻儒,私塾開班的這天,京師不少公侯伯府家的適齡孩童都來了。
海云舒帶著琮兒起了個大早,沐浴、洗漱。
“琮哥兒,快過來更衣。”
鶯歌本要伺候琮兒穿衣的,海云舒卻制止了她。
她告訴琮兒:“從今天起,琮兒就是要拜師的大人了,自己的衣服自己穿,好嗎?”
琮兒點頭:“好。”
特意挑了一件碧色的長袍,腰間系著一條鑲嵌著玉帶的絲帶,鞋子是用上等小牛皮制成的,看起來光澤亮麗,即文雅又不過分華貴。
琮兒自己雖然穿的慢,可也妥當的完成了。
海云舒把琮兒的發髻梳得整整齊齊,束發的綠玉帶隨風飄飄,更顯出他的童真與可愛。
“娘親,夫子會喜歡琮兒嗎?”
海云舒捏捏他的小臉蛋:“一定喜歡。”
隴海巷,沈家私塾。
大宅門前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平時除了哪個王公貴族家擺宴,看不到這麼多奢華的轎子、馬車,一個個衣著光鮮,甚至父母雙雙陪同,可謂用心良苦。
當然也不乏外地慕名而來貧寒子弟,只是孩子見了如此華麗的陣仗,都躲在大人身后不敢張揚。
聽說,今年只招收十個名額。
報名的人太多,海云舒抽的是下午簽。
正在門外等候時,看到程老夫人領著珂哥兒也來了。
只一眼便能看出,珂哥兒和之前大不相同。臉蛋也干凈了,衣服也華麗了,手里還拿著糖葫蘆,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琮兒率先認出了珂兒,主動問好:“珂弟弟,你也來啦。”
“你干什麼?”珂兒以為琮兒要奪他的糖葫蘆,下意識地躲開。
程老夫人直接伸手就把琮兒推開,將珂哥兒護在身后。
怒目:“哪里來的野種,這麼不懂規矩!”
琮兒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年紀小,揉揉摔得疼的屁股,怎麼也想不明白,昔日對自己慈愛有加的祖母,怎麼突然兇神惡煞起來。
海云舒豈容這老婆子這麼對待琮兒。
“一把年紀了,對著個孩子撒氣,老太太,你的慈悲心都喂狗了嗎?”
“你這個潑婦,怎麼說話的?”
海云舒將琮兒護在身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嘍。”
老太太冷嘲熱諷:“就你這麼個下賤的女人,帶著個父不詳的野種,也想拜到沈夫子門下?說出去簡直砸了益學堂的招牌。”
看樣子,她也是來給珂哥兒求學的。
在侯府時,海云舒就知道,程老侯爺救過沈夫子的命,兩家有很深的交情,若論起情理,珂哥兒的確更有利。
海云舒道:“沈夫子收徒論德論賢,就是不論家世。否則,今天來得王府、公府的公子們不少,挨得著你們區區一個侯府嗎?”
程老夫人是志在必得:“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咱們走著瞧。”
自晌午到下午,進進出出的學生不少,也有人在打聽今年的考題,可終究沒什麼用,每一組的題目都不同,是沈夫子即興出的,錄取與否也不是當場宣布。
說來也巧,琮兒和珂兒恰恰被分到了一組。
益學堂的規矩,長輩是可以跟著進去,只不過得遠遠地坐著,不能插話。
海云舒還是第一次見這個沈夫子。
身著一襲青袍的老者,白發如云,長須及胸,皺紋深深刻在臉上,眼窩微微下陷,一雙深褐色的眼眸,雖有些渾濁,卻閃爍著對世事洞察的光芒。步履穩健,神態從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透著深厚的智慧和道骨仙風。
下面并排坐著十個學生。
先是自報家門。
“學生范錚,年五歲,家父是冀州提領,家母徐州王氏……”
“學生劉子棋,年四歲……”
珂兒也按照在家祖母教好的,一字一句背著:“學生程珂,年四歲,家父東昌侯,生母白茶鎮白氏……”
以珂兒的天資,能如此順溜地說完這段話,想必是背了不下百十遍。
輪到琮兒。
他站起身,小手抱拳作揖,行禮,恭恭敬敬道:“學生海琮,年四歲,家父早亡,家母宛平海氏……”
“你撒謊!”一旁的珂兒突然站起身,指著琮兒說道:“你不知道你爹是誰,你是個野孩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在偷笑。
琮兒小小的一只站在院子中央,被眾人指指點點。
海云舒噌地站起身,手中的帕子緊緊攥著,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