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身上的水濺了她一身,他有些驚慌,面前這人卻是笑得明艷不可方物,不甚在意地拂了臉上水珠,拉著他就往外走。
“人要努力活著才好哇。”她道。
那句話的語氣,白皚現在都還記得,充滿了朝氣和希望,讓人聽著就覺得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然而,說那句話的人,昨日差點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眼里戾氣更重,白皚道:“君上這等無情之人,如何懂得情誼珍貴?多說無益,要殺要剮,不如給個痛快話。”
飛云宮的人骨頭硬,這傳言果真是不假。江玄瑾冷笑,轉頭對乘虛道:“把白家四小姐請過來。”
許久不曾從自家主子嘴里聽見這個稱呼,乘虛怔了怔,隨即便應下,轉身去提人。
懷玉睡過一覺,臉色依舊慘白,早起就不斷嘔吐,牢房里的殘羹剩飯,更是讓她吐得死去活來,半口也吃不下。
正難受呢,乘虛的聲音就在牢房外響起:“夫人,君上有請。”
第59章 皇姐
聽見這話,她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從稻草堆里爬起來,跟著乘虛往外走。
“您還好嗎?”乘虛看了看她的臉色,眉頭也沒能松開。
懷玉想朝他笑,但嘴唇干得厲害,一扯,竟然裂了口子,血珠子飛快地冒了出來。
乘虛嚇了一跳,只不過一夜沒見罷了,怎麼感覺夫人好像憔悴得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抿了抿唇,一股子鐵銹味兒,懷玉垂眸不再看乘虛,只踩著大牢濡濕的地,一步步往審問室而去。
審問室里點了很多燈,亮得讓她有些不適應,進門閉眼半晌,才看清里頭的場景。
江玄瑾背對著她站在白皚面前,白皚跪在地上,看見她來,背脊挺直了些,目光里充滿擔憂。
“主子。”乘虛進去稟告,“人帶來了。”
江玄瑾沒回頭,青珀色繡雪松的袖子微微被攏起些:“不進來跪下,是還要本君請嗎?”
冰冷的語氣,比昔日朝堂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懷玉輕笑,穿著囚服走去白皚身邊,低著頭緩緩跪了下去。
“拜見君上。”她說。
江玄瑾側眼看向別處:“殿下的人嘴巴緊,本君撬不動,不如就由殿下親自來吧。”
撬白皚的嘴?懷玉怔了怔,隨即想到梁思賢的事情,低聲朝白皚道:“你傻嗎?事到如今,那些個事有什麼不能說的?”
幸好是江玄瑾在問,換了別人來,二話不說就動刑,他豈不是還得受一頓皮肉之苦?
白皚執拗地搖頭——沒有殿下親自松口,他是絕不會說半個字的。
“真是……”懷玉又氣又笑地看著他,眼眶微微發紅。
前頭放著的長桌被人叩了叩,脆響幾聲。
“時候不早。”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道,“還請殿下利索些。”
收回目光,懷玉看向他衣擺上的繡紋,已經沒了開玩笑調戲人的興致,正色道:“選仕一事,我利用了二哥和你,送二哥的護身符里有迷藥,他出門就嗅過,去考場上自然是困倦不已。他的印鑒是我偷拿的,給了白皚,印在了他自己寫好的卷子上,再把印鑒偷放去了掌文院。”
如此一來,白皚交上去的卷子到了最后審閱的時候,看的人就會以為是把寒門和高門的卷子弄混了,憑著印鑒就會把白皚的卷子歸成江深的。
而江深,江家人,他知道自己交的是白卷,便會提出異議,江玄瑾定然為自己二哥詳查此事,一查就會發現梁思賢其他的卑劣行徑。
眼里墨色翻涌,江玄瑾道:“所以文院那幅字畫,是你故意讓人掛的?”
“是。”懷玉點頭,“文院本就是陸景行的鋪子。”
什麼偶然看見了相似的筆跡,裝得那麼像,竟是在一步步引著他往她設計好的圈套里鉆。
江玄瑾冷笑出聲:“是我傻。”
懷玉垂眸,沙啞著嗓子道:“梁思賢徇私舞弊是事實,他禍害寒門學子多年,也是事實。”
“你騙我。”這才是最大的事實。
“我不騙你,你會懷疑梁思賢嗎?”懷玉問他,“在你眼里,梁思賢是不是個德行不錯的好官?”
江玄瑾皺眉看她,就見她突然抬了頭,一雙杏眼直直地看過來。
“君上哪里都好,就是太過純良剛正,你以為你正直,全天下的人就都表里如一地正直?”她輕笑,“多少人道貌岸然陽奉陰違,又有多少人當著你的面德行高遠,背著你沆瀣下作,你真覺得你眼睛看見的東西,就是全部的事實?”
分明是清秀內斂的杏眼,在她這里,卻迸發出一股子攝人的氣勢來。
他為什麼一直沒發現呢,這個人的面貌和她的性子,壓根就不是一路的。
心口悶疼,他移開視線,沉聲道:“這就是你騙我的理由?”
身子有些受不住,懷玉跪坐下來,垂眸道:“騙你是我的不對,抱歉,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手指收攏,慢慢緊握成拳,江玄瑾道:“你利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有沒有想過,一旦被他發現,會是什麼后果?
懷玉看著他,沉默。
怎麼可能沒想過呢?可當時即便是想了,她也依舊會這樣做。
看一眼她的表情,江玄瑾也明白了:“你壓根沒想與我安穩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