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他瞧著瞧著,突然想起了徐初釀。
那人要是站在這里,肯定是最平庸最黯淡的一個,話也不會說,媚也不會獻,至多在他喝醉了之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回去,拿帕子細細給他擦臉,再替他褪了衣裳鞋襪,讓他睡得舒坦。
他很少注意到她,以往在府里,他總是被孤鸞留住目光,極盡恩寵纏綿,云消雨散之后,再去她的屋子里,倒頭睡一個好覺。
徐初釀從來沒埋怨過一句,他再混賬,只要在她跟前收斂,她都會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好生照顧他。她房間里有一股很好聞的香氣,每回都能讓他睡得安穩。
是她太溫柔了,所以慣得他得寸進尺,覺得不必考慮她的感受,這個人反正是不會生氣的。就算生氣,他哄兩句,也就乖順了。
不會哭的孩子很少有糖吃,不爭寵的人,也極少能得他寵愛。江深突然發現,自己同徐初釀成親這麼多年,可圓房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
沒有子嗣,其實怪不得她。
孤鸞和催雪都是紅塵出身,慣常會在床笫之間玩花樣,徐初釀生澀又規矩,每次與他圓房,都羞得渾身通紅,反要他主動。
當時他心是野慣了,不喜她這種無趣的閨秀。可現在想起來,倒是覺得喉嚨發緊。
“公子看上哪一個了?”老鴇笑著問他。
江深回神,想了想,問:“可有初入紅塵不懂規矩之人?”
老鴇一愣,眼珠子轉了轉,點頭道:“有呀,公子這邊請。”
江焱起身道:“二叔,你若要留,那侄兒就先告退了。”
“你慌什麼?”江深撇嘴,朝老鴇道,“給他也尋個好姑娘,教教事兒。”
“好嘞!”老鴇曖昧一笑,一揮手絹,后頭幾個站著的姑娘就上前,把江焱圍了個嚴實。
“二叔!”江焱嚇得大喊。
江深捂著耳朵就往外走:“聽不見,聽不見。”
隔壁廂房里已經點了香,老鴇請他進去,沒一會兒就送進來個挺素凈的姑娘。那姑娘生得中上之姿,進來就站在他面前朝他行禮:“見過公子。”
打扮是規矩,可那一雙眼里透出來的光卻不太干凈,顯然不是什麼不懂事的姑娘。
江深輕笑:“千年的狐貍,披什麼羊皮?”
那姑娘一愣,顯然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被拆穿,頗為尷尬地道:“公子您這話說的……雛兒有什麼好?一點也不識趣。奴家的功夫公子可以試試,保管您滿意!”
沒了興致,江深倚在窗邊不動,看了看外頭清蕭的天氣,淡聲問了一句:“你會做八寶兔丁嗎?”
姑娘:“……”來青樓問人會不會做菜,咋不直接去酒樓呢?
吧砸了一下嘴,江深喃喃:“突然很想吃。”
可惜,沒人給他做了。
休書他寫了,人他放了,是他主動拋棄她的,半分顏面也沒丟。
但真是好空落啊,身邊和心里,都空落得無法忍受。
分明是個不起眼的人,怎麼能影響他這麼深?
又是一場秋雨落下來,江玄瑾站在屋檐下看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簾,周身都是寒氣。
乘虛在他身邊道:“寧鎮東已經逃回了京都,主城那邊尚有余孽未清,呂大人已經接到消息,正在準備開城迎接君上。”
每個城池都有皇帝的人,陰平最厲害,郡守竟是寧貴妃的叔叔,幸好察覺得早,不然去赴他們埋伏好的約,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李懷麟算盤打得不錯,安排得也周密,可惜有一點他忘記了。那就是紫陽有他的駐軍,兵符在他手里,誰也不能在紫陽這一方土地上拿他如何。
這麼心急地想送他下黃泉,他得給點回禮才行。
“另外……青絲已經送到一線城了。”乘虛偷偷抬眼打量他,聲音更小,“聽那邊傳回來的消息,長公主似乎將自己身份的秘密昭告了天下。”
江玄瑾聽著,點頭:“那便發一封文書貼在各城,讓紫陽之人去丹陽之時多加小心。”
傳聞里他們的君上同丹陽的長公主,可是不共戴天呢。
乘虛驚了驚,遲疑地道:“附近的封地都還沒有動靜。”
外頭消息是那麼傳,可其中真偽大多數人是難辨的,君上這文書一發,無疑于替長公主坐實了身份。如此一來,君上豈不是也卷進這風浪之中?
“如今的平陵君膽小如鼠,旁邊的長林君又是個慣常喜歡過安穩日子的,你還指望他們能有動靜?”江玄瑾抬眼,“照本君說的做。”
“……是。”
雨水打在青石上,濺起細微的水花,他低頭看著,心想一線城那干旱多年的地方,她怕是連秋雨也看不到。
的確是看不到,一線城里陰風陣陣,就是沒有下雨的云。
懷玉坐在郡守府里看著面前跪著的一眾官員,問他們:“還有異議嗎?”
“沒有。”十幾個肥頭大耳的人紛紛搖頭。
懷玉欣慰地朝旁邊的就梧道:“你看,我就說大人們都是通情達理的,怎麼可能刻意為難好心送糧的商家呢?瞧瞧,這態度多誠懇!”
就梧沉默地看著這群人臉上的青紫,心想人家哪里還敢不誠懇,都被您揍成什麼樣兒了?
李懷玉做事就是這麼蠻橫霸道不講理,誰跟你提那些個官場規矩?上來就揍,揍服了就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