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陸景行的骨肉?!
江玄瑾白了臉。
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摔在地上碎了,碎成一塊塊的琉璃。畫面重新拼接起來,有她推開御書房門時欣喜慶幸的神色,有他架在她脖頸上的冰冷的長劍,有黑暗潮濕的天牢,有從她手上生生扯下來的佛珠。
她說:江玠,我是真心喜歡你。
她說:我怕你不清楚,所以一定要告訴你,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黑暗之中的杏眼粼粼泛光,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誠意的,他聽進去了,也一直都記得,可怎麼……怎麼就還是沒信她呢?
陸景行幸災樂禍地瞧著,轉著扇子道:“今日天氣好,我不介意同你多說兩句——你知道長公主為何養那麼多面首嗎?因為她宮里的面首都是她的下屬啊,一個個身懷絕技,可厲害了。可惜她心里有人,就算面首之中有人心悅她得緊,也近不得她的身。”
驛站外的寒風從大開的門口灌進來,吹得人衣袍烈烈,滿懷蒼涼。
江玄瑾抬眼看他,喉嚨干澀得說不出話。
面首……也不是真的面首嗎?
他以為她風流多情,以為她一時興起,以為她心懷叵測,以為她糟踐自己的一顆真心。
然而沒有,她都沒有。
她認為的真心,和他是一樣的,沒有區別。她說給過他真心,是真的給過,比他更早,比他更癡。
腦海里最后閃過的是御書房門口那張清秀的臉,滿眼的光亮,被他的長劍一指,以清晰可見的變化黯淡了下去。她身后是鋪天蓋地的廝殺之聲,眼里卻只有他冰冷的臉。
當時他說什麼來著?對,他說:我不信。
面前那張臉雪白,沙啞著聲音道: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嗎?我如你的愿。
是傷心成了什麼樣,才連命都不想要了?那一劍橫下去,她甚至沒有想過肚子里這個要怎麼辦。
驚慌地合攏手,江玄瑾下意識地搖頭,像是再也站不住,跨過門檻就往外沖了出去。
“君上,注意儀態啊。”陸景行吊兒郎當地在后頭道,“江家家訓,行得正,坐得直,您怎麼走個路都東倒西歪的?”
調侃的聲音越來越遠,江玄瑾恍若未聞,他看見了依舊停在門口的馬車,急急地走過去,卻又驟然停在車轅邊,伸手抵在車轅上,墨瞳微紅。
朝陽初升,郊外一片清幽,他不知所措地站著,伸出了手又收回。
有人主動掀開了車簾,抱著肚子跪坐著,笑瞇瞇地看向他。
“后悔嗎?”她問。
他抬眼,三分怒意七分委屈:“你又騙我!”
什麼會相夫教子和陸景行好好過日子,什麼給孩子起名姓陸,她故意的,就是故意想讓他難受。
“是呀,我又騙你了。”李懷玉不羞也不愧,理直氣壯地道,“誰讓你不肯哄我?”
她唇邊帶著笑,杏眼卻是紅的,話說到最后,鼻尖兒也紅了起來。
“我剛剛在想,要不直接駕車回去算了,讓你想回來也只能走回來,你對我那麼狠,我總不能還對你好,還讓著你。”
“可是想了想,又覺得舍不得。”
摸了摸脖子上那一道淺淺的疤,她迷茫地問:“可你怎麼就這麼舍得我呢?”
心口一窒,江玄瑾睫毛顫了顫,想伸手去碰碰她的脖頸,但還沒伸過去,就被她兇巴巴地拍開了。
“做什麼?”她瞪著兔子眼道,“懂不懂規矩?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
無措地看著她,江玄瑾抿唇,又將手伸過去。
李懷玉一點也沒留情,他伸手她就拍開,像小孩子賭氣似的,來來回回拍得他的手泛紅。
“啪”地一聲脆響,她力道沒控制好,拍重了些。眼皮一跳,懷玉下意識地想拉他的手來看看,結果剛碰著他的指尖,這人就順勢纏上來,將她的手慢慢合在掌心。
“對不起。”江玄瑾啞聲道。
輕輕一震,李懷玉咽了咽喉嚨,眼里的水汽控制不住地往上冒。
她其實沒什麼立場怪他,只是最近一直嘔吐,又腰酸背痛,任性地想發脾氣。真的聽見這三個字,她連五臟六腑都緊縮成了一團,又酸又澀。
一個沒忍住,眼里的水汽就落了出去。
江玄瑾慌了,連面上的鎮定都維持不住,捏著袖子來替她擦臉,一邊擦一邊皺眉:“他們說懷著身子的人不能哭,你……你想聽什麼,我都說,想要什麼我也都給,先別哭行不行?”
“不行。”她咬牙,“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像是積了多年的洪水,一朝決堤,怎麼也壓不下去,李懷玉坐在車上抽抽搭搭地哭著,江玄瑾有些急,左右看了看,往一個方向走了。
竟然就這麼走了?李懷玉這叫一個氣,嘴巴鼓得跟青蛙似的,心想什麼叫朽木不可雕,還是讓他走回去吧!
正打算找車夫,然而剛一抬眼,那一襲青珀色的袍子,竟然就又回來了。
修長的手指捏著個紅橙橙的橘子,他走回她身邊,仔仔細細地把它剝開,取了莖絡,掰下一瓣遞到她唇邊。
“我給你剝橘子,你原諒我好不好哇?”很久以前,她是這樣對他說的。
低頭看了看他沾染了汁水的手,李懷玉不哭了,她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傻愣愣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