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卻笑瞇瞇地說:“急什麼,老三媳婦既然能生十二郎,這才四年,未必就不能有十三郎。這麼早定下來,她未必肯。”
孟老太爺冷笑道:“她不肯還是你不肯?”
老夫人神色不變:“嫡子乃一房大事,要是阮氏同宛姨娘那樣,是正妻為了生養子嗣買回來的,安分守己,自然也沒人不肯。大郎不就是滿了月就按彥字輩取了名,記為長房的嫡長子嗎?這十幾年,誰不稱贊杜氏賢德?彥卿和彥弼兄友弟恭,后宅安寧,老大才能這麼順遂。”
因為私德不修寵妾滅妻被官家申斥過,在六品武官職上蹉跎了三十年的孟老太爺,被踩了尾巴,登時霍地站起身來:“放屁!老大能有今天是靠后宅嗎?沒有他那個樞密副使的表哥——”
他急怒之下口不擇言,話已如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了。
看著長子毫無表情的俊臉,孟老太爺咳嗽一聲:“那是老大自己在邊關那麼多年拼了命掙出來的功名,和后宅婦人沒什麼關系。再說了,琴娘這些年鞍前馬后地伺候著老三兩口子,哪里不安分守己了?她雖然是老三的表妹——”
孟建趕緊上前行禮:“爹爹!兒子只有姓陳姓梁的表姐妹們,哪有姓阮的表妹。爹爹放心,今晚我和娘子就商量嫡子的事情,也是該定下來了。還請爹爹娘親別為了兒子生了嫌隙。”
孟在孟存跟著起身肅立。
外面杜氏遣了人來說明鏡堂的席面都安置好了。孟建趕緊上前扶住老太爺:“爹爹請移步用飯罷。”
孟老太爺憋著氣拍拍愛子的手,看也不看老夫人一眼,率先出了廣知堂。
孟在緩步上前托住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笑著握住他的手:“老大你別怪娘拿你們長房說事。”
孟在搖搖頭,依舊惜字如金:“無妨。”
孟存摸摸自己留了好幾年的八字美髯:“娘,您這麼一針見血,字字到肉地刺激爹爹,真不愧是太后親封的三品郡夫人!好大的威風!兒子服氣!”
老夫人笑道:“我看彥弼那張嘴不像他舅舅,倒像你!”
慈姑牽著九娘的手,跟著翠微堂的侍女,到了家廟門口。監事的老仆聽了侍女的傳話,接過那個厚厚的錦墊:“小娘子,請跟小的來。”
慈姑眼巴巴地看著九娘進去了,想想適才九娘交待給她的事,暗暗奇怪,好好的放在盒子里的那只八方碗,又要去放到自己下人房里做什麼。可九娘的話,她已經養成習慣聽從了,便嘆了口氣轉道往木樨院去了。
這是九娘第一次進家廟。此地和孟氏一族的祠堂又不一樣,算來,孟老太爺已是族譜上嫡系的第四十代孫。每逢祭祖,男丁入內,女眷們只能跪在外頭。這小身子往年也就年節隨著程氏來行過禮。此刻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牌位,香火鼎盛,四五個灑掃婆子還在清理物事。兩邊墻上掛著孟子家訓。
九娘按老仆人的安排在案幾前面跪了,仆人細細看了看漏刻,叮囑她:“小的一個時辰后來喚小娘子。請好生在祖宗們面前反省。”
不一會兒,灑掃的婆子們各自完事出去用飯,只剩下了九娘一個人。
九娘左右看看無人,便將小屁股挪到腳跟上跪坐了下來,從懷里掏出那包果子點心,吃了一些,覺得犯困,索性歪了下去縮成一小團合上眼打個盹。
忽地有人好像在踹她的屁股。
九娘睜開眼,趕緊跪好。身后卻又被踹了一腳,她整個人本來就有點懵懂,一個不穩,竟被踹了個狗吃屎,幸好本來就沒門牙。懷里的果子卻被壓碎了一衣襟。
九娘心下大怒,哪個膽大妄為的狗奴!霍地扭過小臉,一呆。
她身側蹲了個少年,從未見過的生人。
九娘張嘴就要叫,被那人一手捂住:“敢叫!我捏死你信不信?”
九娘一怔,隨即點頭。那少年笑了笑,剛要松手,九娘已經一口咬在他手上。他“嘶”的一聲,真疼!這丑丫頭是屬狗的不成!大怒之下,九娘已經骨碌碌滾開來,小胖腿一扯就往那緊閉的門口奔去,嘴里大喊著:“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啊!!!”只是人剛睡醒,嗓子沒開,有些嘶啞,聲音也不大。
少年一愣,旋即大怒。這丫頭竟然機敏如斯!他在過云閣旁邊轉悠了半天也進不去,趁著這里的仆從都在廂房里用飯,翻墻進來瞧瞧,看著一只小豬被罰跪家廟竟然能睡著,忍不住開個玩笑而已。他幾步就一把揪住了九娘的包包頭:“臭丫頭!”
九娘被捆成一只小粽子,嘴里還塞了塊香噴噴的帕子,倒在錦墊上,才有空打量這個強人。
他約十歲上下,身穿皂衣皂褲,腰帶因為用來綁了自己,皂衣松松垮垮,腳穿素履,頭戴黑色幞頭,書童打扮,卻沒有任何謙卑姿態,此時正背了雙手,洋洋得意地瞇著一雙桃花眼看著自己,薄唇微翹。
九娘心中慢慢安定下來,此人肯定不是什麼強人竊賊,再下意識一瞧,那皂衣的衣角內里,繡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