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課室里只剩下張蕊珠和四娘沒有站起身。七娘扭頭瞪著四娘,眼里冒火。四娘才別扭著慢慢起了身。
孟館長笑問:“蕊珠,你為何沒有站起來?”
張蕊珠笑道:“爹爹送我來孟氏族學附學時說過,論女學,京中很多世家的學堂都很好,可沒有哪家學堂能像孟氏族學百年來都這麼嚴格律己的。所以蕊珠相信館長和先生肯定有讓九娘來乙班的理由。”
孟館長輕笑不語。
李先生點了點頭,讓眾人坐下:“好,你們都知道,男學要從丙考入乙,君子六藝不可缺一。我們女學丙升乙,雖然不用考御射,卻也需要通過禮、書、經、數四大科目的入學試。”
提到考試,不少小娘子都縮了縮腦袋。
李先生道:“去歲女學丙班有三十二人報考乙班,通過考試的,只有七人。乙班報考甲班的,九人,無一得通過。因為忠信二字,女學今年不設甲班。”
張蕊珠面色如常,唇角含笑。
李先生又說:“九娘,你上前來,將早間的五禮考試再做一遍給大家看。”
九娘只能依言上前,略正衣裳,肅容站立。開始照著早間考試的內容重做一遍。
一刻鐘后,課舍內已然鴉雀無聲。這吉禮、軍禮、兇禮、賓禮、嘉禮,她們最熟悉的都是嘉禮,因為是日常禮儀。雖然有宮中的尚儀娘子教導,但祭祀之禮、田獵軍事之禮、喪葬之禮和朝拜之禮畢竟日常接觸不多,尤其和皇室相關的內容,從頭學起,不只是禮儀姿勢,收放的時間,進退的位置,跪拜的方位,就是張蕊珠和孟嬋,去年考上甲班,在吉禮和賓禮上也丟了分,只拿了乙等。
但眼前的小九娘,雖然矮不隆冬圓滾滾,分別行了吉禮中的祭五岳、軍禮中的大田之禮、兇禮中的吊禮、賓禮中朝聘、嘉禮中的賀慶。可是她一舉一動,一進一退,一俯一仰,就連小圓臉的角度和神情,也都和她們看到的尚儀娘子的示范一模一樣,讓人身臨其境。
孟館長微笑著點頭說:“禮學的考試,是孫尚儀親自考的,孫尚儀說了,若只考禮學,九娘為甲,完全可為你們乙班的尚儀課示范。”
孫尚儀的眼睛太毒,僅僅從這個小九娘的拜師禮就看出她的儀態是千錘百煉過的精準。身為館長,她信得過孫尚儀的眼光。
七娘的眼淚開始打轉。不可能!這個只會吃和哭的家伙,什麼時候學的,誰教的!四娘只覺得額頭慢慢沁出一層細汗來。
李先生又問:“九娘,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她又對學生們說:“這和她早上入學試的題目并不相同。你們也不妨也試一試。”
小娘子們紛紛拿出算籌和紙筆。九娘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算籌,邊算邊思量該怎麼辦。如果這樣下去,肯定會招來四娘七娘更多厭惡,甚至乙班不少人都會對自己產生嫉恨之情。可這兩位先生,她不忍心讓她們難堪,不忍心讓那麼多人懷疑她們的品性。文行忠信,先生們都是君子之風,她們坦蕩蕩不怕人言,自己若因一己之私,而毀了她們的名譽,比起七娘,豈不更加小人之心?
張蕊珠皺起眉頭,她的書、經、樂考試都是甲等,只有禮學和算術得了乙等。
這雞兔同籠她請教過爹爹好多次,相信不會再有錯。
一時間,乙班課舍里只有算籌落桌的清脆響聲。
李先生走到九娘身邊,拍拍她,讓她別緊張慢慢算。九娘被她一拍,一抬眼,看到李先生清澈的眼神,溫和的笑容和鼓勵的神情,剎那間下定了決心,將算籌收好,說道:“稟先生:九娘算出來是雉二十三,兔十二。”
她稚嫩的聲音一出,課舍里算籌的聲音驟停,七娘猛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九娘,她剛剛算出答案,還在驗算,忍不住抬起手,將算籌啪地拍在了桌上。張蕊珠默默將算籌放回自己的算籌盒,輕輕撫摩著竹籌,一遍又一遍。
李先生點了點頭:“現在還有人質疑九娘的算術嗎?”
底下傳來了嗚咽聲,卻是七娘伏在桌上哽咽了起來。她從會走路就看著娘打算盤打得飛快,雖然她不愛背書,可算術卻一直是甲等,雖然被秦娘子嘲笑為商賈人家難免愛算計,但心里卻一直頗為得意,畢竟她的算術,比起六娘和張蕊珠還要好呢。沒想到現在!
孟館長笑著說:“九娘的貼經墨義考卷,已經糊在你們乙班的公告墻上,無論是書還是經,她都應該在乙班上課。現在你們可以出去看一看她的考卷。如果還有人心內存疑的,來找我就是。但各位小娘子,切記: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故怨遠于其身。小人之言,僭而無征,故怨咎及之。你們來進學,不是只背誦默寫經義就可以,還要牢記于心,言行合一。妄自猜測,不只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對你們自己的品德是更大的傷害。”
秦小娘子羞紅了臉,七娘哭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