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覺得,是可忍,這胖冬瓜不可忍。
夜里,林氏又偷偷摸摸地進了九娘房里。
一見九娘,林氏就松了口氣:“今天一天可嚇死姨娘了。”
慈姑瞪她一眼:“這死字好掛在嘴邊嗎?”
林氏被她一瞪,立刻收了聲。慈姑嘆了口氣叫了玉簪出去,也不知道阿林發什麼毛病,夜夜要來聽香閣嘮叨半天,就算要躲郎君也沒這麼個躲法的,總要等寶相來找才肯回,這像什麼話!哪有這樣做人侍妾的!
九娘也很緊張:“姨娘,信送到了嗎?”
林氏皺起眉:“燕嬸子同我說,她家大郎昨日肯定把你那信放在你爹爹的信里一起送進了國子監。”
九娘松了一口氣,阿昉應該能看到。
林氏也大大地送了一口氣:“你膽子也太大了,嚇得我都吃不下飯。”
九娘心道也沒見你少吃。自從老夫人知道九娘愛辣,讓翠微堂的廚房給她送了許多辛辣蘸料。林氏夜里就總要來聽香閣服侍九娘用飯,結果就是她吃得比九娘還多。
林氏又高興起來:“你爹爹還夸我變聰明了,說多虧我想到提醒他,把族學和過云閣的那些規矩什麼的,先寫信告訴你表哥,還說以后你蘇家的表哥肯定愿意親近他。我看他才是真的不聰明的那個人,你說說看,我像能提醒他的人嗎?”
九娘哈哈大笑起來。
這夜,九娘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不知道明日相國寺能不能遇見阿昉。
她想了這麼多天,糾結著要不要告訴阿昉:娘在這里!娘換了個身子還活著呢。阿昉自然會相信自己就是他的娘,也肯定不會害怕這鬼神之說。
可是阿昉那孩子,知道了以后會更難過吧,因為娘永遠也回不去他身邊,她的位置已經被別人填上了。依他的性子,拖著無處可去的她,路太難走。他這輩子只能叫自己的娘為表妹,又不能常見到,甚至她長大后會再也見不到。對阿昉來說,這是多麼折磨他的事,會有多苦啊,還不如讓娘永遠就在他心里。至少她還能用另一種方式關心他。
慈姑輕輕拍著她,哼唱著《詩經》: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
式微式微,胡不歸?胡為乎心中。
夜沉如水,百家巷蘇宅。
如玉的少年郎修長的手指上展開著一封信,短短幾行,字跡工整,旁邊卻畫著一只大大的烏龜,上頭坐著一個梳包包頭的小娘子,笑顏如花,唯缺門牙。
蘇昉已經看了好多遍,依然忍不住笑得肩膀都抖動起來。
第24章
二月十八,諸事皆宜。
禁中宣祐門以南,是常朝所御的文德殿。
日光沐浴在重檐廡殿的金色琉璃瓦上,一片璀璨。文武官員們早已退散,方才朝堂上的唇槍舌劍暗潮洶涌均已不復存在。
蘇瞻緩步走出大殿,站在臺階上,遠遠的能看見外廊橫門北邊宰執下馬的第二橫門。他微微瞇起眼,吸了口氣。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今日未能如蘇相公所愿,真是對不住了。”
蘇瞻側過身來,凝視著這個故人。大概由于太過熟悉,這幾年他并沒有好好看過張子厚。他身量不高,依然面貌俊美,只是眉間隱隱的川字紋,和兩道法令紋,顯得他有些陰鷙。
張子厚微微揚起下巴,他不喜歡站在蘇瞻身邊,蘇瞻太高。可今日他不在意這個。
蘇瞻點了點頭,他們一直在等張子厚彈劾趙昪,卻不想今日早朝被他劍走偏鋒得了利。他淡淡地道:“哪里,恭喜侍御史好手段,犧牲一個審官院的小人物,就成全了你。想來你為趙昪鳴不平,為兩浙十四州請命,是奔著門下省的諫議大夫而去了。”
張子厚搖了搖頭:“子厚身為侍御史,盡責而已。至于以后,自然是官家要微臣去哪里,微臣就去哪里。”他頓了頓,走近了一步,壓低聲音道:“聽聞師弟蘇矚調職返京,是要去做諫議大夫的,子厚怎好奪人之美?”
蘇瞻若無其事道:“今上求才不拘一格,我兄弟二人若能同在京共事,必當感懷圣恩,鞠躬盡瘁。如子厚所言,官家要臣子去哪里,臣子自然就去哪里。”
張子厚輕笑:“蘇兄說的是,只可惜子厚無膽量學蘇兄當年,不惜自污其身,以牢獄之苦搏得中書舍人一職,才白白蹉跎了七年。”
蘇瞻輕笑了兩聲,搖頭道:“子厚向來喜歡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你這些年裹足不進,恐怕都怪在蘇某的頭上了。”他轉過身,順著漢白玉臺階緩步而下。
張子厚不急不緩地跟在他身后,忽地開口:“蘇兄這幾年算無遺策,若當年也能如此,九娘也不至于含恨而終了。”
蘇瞻倏地停住了腳,轉過身來,目光冷厲:“子厚慎言,你我雖有同門之誼,但瞻亡妻之名,不出外人之口,還請別污了她的清名。”
張子厚胸腔一陣激蕩,他垂下眼冷笑道:“是,蘇師兄。
只是如今瓦子里都有言:人生四大喜,乃升官、發財、死糟糠之妻,再娶如花美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