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初和孟彥弼耳力極好,不需要湊近已聽得清楚,兩人相視一眼,臉色更是古怪。宰相家的私隱,那兩個小祖宗這麼起勁地偷聽,怎麼辦?
“有一日晚詩無意間聽到十七娘子同她娘爭執,又說她什麼都不管了,一定要去和姐夫講個清楚明白。晚詩心里奇怪,就暗里跟著她。晚詩藏在合歡樹后頭,親耳聽見十七娘子同郎君說:‘姐夫!阿瓔從小就喜歡姐夫!姐姐不放心你和阿昉,想要我以后嫁給你,照顧你和阿昉。你放心,我一點都不委屈,心里歡喜得很。姐夫你對我的好,我也都記在心里。哪怕要我等你三年,我也心甘情愿!哪怕要我一輩子都不生自己的孩子,我也心甘情愿!’”晚詞模仿著十七娘嬌柔含羞又十分堅定八分委屈的語氣,竟有七八分相似。
九娘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打了個寒顫。
陳太初立刻蹲下身子,要將九娘抱走。
忽然卻聽得里面蘇昉大怒道:“她胡說!我娘絕對不是這樣的人!我爹爹怎麼會信她!”此事從燕姑口中他早已經知道了晚詩也是這麼說的,可真正喊出來的時候,卻只有憤怒,毫無底氣。畢竟,現在的宰相夫人就是王十七娘,他的隔房姨母。
九娘推開陳太初,拉了拉趙栩的袖子。趙栩朝陳太初點點頭,四個人又站定了。里間一片靜寂,外間一片寂靜,只有羊油滴到炭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九娘不知為何有些想笑,想來那個春日,她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從小乖順溫柔的十七娘,竟然膽大至此,假借她的話,掙了一個宰相夫人的名頭。
可是,連阿昉都能立刻知道,她王妋,絕非那樣的人。利用他人犧牲他人,她王妋從來不屑為之。十年夫妻恩愛一場的枕邊人,是根本不懂她,還是知道她時日無多索性將錯就錯?
曾經,她以為她和蘇瞻,無話不說,無事不談。可是她的確太過通透,有自己這樣的妻子,是不是也很辛苦?也許,十七娘那樣的,才是男子喜歡的,不會多想不會多說,以丈夫為天。
這些都過去了,她已經不在乎,她可以無所謂。可是,阿昉,你不要和爹娘的過往苦苦糾纏,不要被人利用,不要去做刺傷你爹爹的那把刀!那是你爹爹,是疼你愛你悉心教導你的爹爹,他就算移情別戀,也是你爹爹。有沒有娘在,他都是你爹爹啊。刺傷他,你只會更疼。甚至你會連爹爹都沒有了。娘會心疼,娘不舍得。
趙栩歪著頭,垂目看著這個胖冬瓜長長眼睫上墜了幾滴淚。他嫌棄地伸出手指,替九娘刮了眼睫,對她無聲地說了一個字:“傻。”這種別人家的破事,有什麼好哭的,要是在宮里頭,還不得哭死。要都像她這樣沒用,自己三四歲的時候被老四老五欺負,早就該哭死了。
里面晚詞黯然道:“娘子出殯那天,你們剛出門,代理中饋的嬸太太,就從奴和晚詩房里搜出來一些娘子的首飾,讓人把奴和晚詩押送去了開封府,打了我們五十杖,判成了賤籍,牙人把我們賣去了大名府。”
九娘的心一抽,眼淚終于忍不住撲簌簌往下掉,是她連累了這兩個一直忠心耿耿的女使嗎?可是但憑聽到十七娘的話,至于遭到這般的橫禍麼?蘇瞻怎麼可能默許這樣荒謬的事情發生?高似,高似,九娘突然一個激靈,會不會和高似有關?
趙栩看著她翻了個白眼。這胖冬瓜的心也太軟了吧,簡直是個哭包。之前那麼兇狠的小東西是她嗎?自己的四妹比她還小,前年乳母被杖殺她都能忍住不掉一滴眼淚呢。小孩子真是好煩!他干脆伸出袖子胡亂在她臉上擦了一把,特意避開那紅腫外翻的小嘴,再看看袖子上的污漬,實在難受,忍不住甩了好幾下。
玉簪在旁邊趕緊遞上干凈的帕子,卻直接給了趙栩。趙栩一皺眉,難道我是專替胖冬瓜擦眼淚的不成?手下卻還是接了過來。
第28章
里間晚詞的聲音又響起:“娘子病了后,一直是奴親手對著方子稱藥,晚詩煎藥。三月里,嬸太太同郎君說,十七娘子為了侍奉外婆,曾在惠民藥局學過煎藥,火候拿捏得好,不如讓十七娘子來給娘子煎藥。娘子最后一個月的藥,都是晚詩陪著十七娘子煎的。”
外間陳太初和孟彥弼對視一眼,只怕有心人要懷疑,那小王氏恐怕依舊脫不了嫌疑。
晚詞又說:“娘子沒有兄弟姊妹,待十七娘子如待幼妹,十分愛護。十七娘子那幾年也常來家里小住。郎君待十七娘子,很是溫和,就奴所見,絕無其他。奴記得娘子總說郎君是世間難得的坦蕩君子。”她頓了頓:“奴同張大人說的,也是這些話。大郎還要問奴什麼,奴知無不言。”
九娘松了一口氣,晚詞到底是自己的女使,即便遭受這樣的厄運,也能平心論事,絕不伺機報復加油添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