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似輕聲說:“這些日子里,王氏各房都給孟三郎送了許多東西,他都退了回去。五房甚至有意將一個庶出的小娘子許給他做妾侍,也被他回絕了。”
蘇瞻吸了口氣:“有阿程在,他是不敢收的。長房名下的那些人怎麼樣了?”
“這兩年,陸續記到長房名下的有三房四房和七房的三位小郎君。月中都修了族譜,這三人改記回各房名下去了。原先長房的部曲和家奴,都被遣散了,聽說孟三郎要帶人回京見大郎,倒回來了二十多個。只是,中巖書院的事還沒能辦成。”高似抬了抬眼。
蘇瞻走回書案前,提筆寫信:“眉州之難治,不在于民風彪悍,而在于士紳之家皆有律法之書,這州官糊涂,倒叫有心之人鉆了空子。你跟孟三說,我已經寫了信給岳丈,王七郎不日就會將書院的地契信物一概交給他。”
高似一愣:“是,相公。因已登記了絕戶,長房的財物田地,分為三份,兩份充公繳上州衙,先夫人所得的那一份,名下田產不足四千畝,財物只余八千貫了。”
蘇瞻頭也不抬:“甚好,九娘生前給了王氏三千畝良田做祭田,這些祭田可還在宗族家廟名下?”
高似搖頭:“并無。都分在各房名下了。”
蘇瞻扔下手中的筆:“鳥為食亡,人為財死。祭田永免賦稅,是一族興旺之根本。他們卻只看得見眼前小利,難怪當年岳父大人堅決辭去族長一職,青神王氏從此休矣。我蘇氏一族和王氏百年相交,也可止于此了。”
高似沉默片刻才問:“今日后院里的事?”
蘇瞻搖搖頭:“大郎是個聰明的,未免想得太多了些。
十七娘雖有私心,卻決不至于對九娘下手。何況當年有你盯著呢。只是這孩子稍后恐怕要搬去孟家住了。我讓孟三去處理長房的事,他們也就知道了我的意思。就算十七娘嫁給了我,我也還是長房的女婿。也好讓青神王氏知道,他們做的那些事,我的確很不高興。”他頓了頓才略帶苦澀地問:“阿似,昔日九娘笑我無識人之明,易輕信他人。張子厚也好,王氏一族也罷,我這些年難得有失誤之處,一有失誤,卻牽連甚廣,甚憾。”
高似沉默了半晌,才笑著說:“先夫人目光如炬,小的深為敬佩。相公當年也是為了大郎著想,畢竟青神王氏是大郎的外家。這絕戶,幾近出族,哪有沒有外家的郎君能在朝為官的呢?只一個孝道,就說不過去了。”
蘇瞻苦笑著,片刻后才又想起問:“錢五回來了沒有?泉州的事查得如何了?”
第41章
晚春的夜里,殘紅處處。蘇昉到了父親的書房外,知道高似在里面回話,便走下廡廊,在院子中的樹下站定了。
高似正在回稟泉州的事。
“錢五已經在回來的路上,那位香藥案的萬事通,在泉州和市舶司的幾位大人打得火熱,領了公憑,造了十多艘多桅木蘭舟,做起了海商,往返于大食、占城、三佛齊等地,獲利頗豐。那位阮氏的哥哥,跟著木蘭舟,聽說這幾年都在海上,并未回到泉州。只是他家船塢著實厲害,竟然能從泉州的抵擋所,借了三十萬貫造船,卻無需利錢。錢五查了一個月,才發現他家的總賬房每個月都要去仙游的解庫查賬,那家解庫——”
蘇瞻意味深長地問:“福建仙游?”
高似點了點頭:“是,這家解庫的東家,錢五查出來,正是仙游蔡家的。按輩分,是蔡相的堂叔父。小的們推斷,這位萬事通,怕也成了蔡相在泉州的錢袋子。”
蘇瞻的手指點了點書案:“他從抵擋所不花分毫,挪了國庫三十萬貫,又是造船又是海貿,又在解庫生息。可謂一舉三得。對了,張子厚,也是福建人,他和這事可有關聯?”
高似搖了搖頭:“未有發現。”
蘇瞻想了想:“這張子厚今年行事,頗出我意料。他竟然放棄了門下省,跑去樞密院做一個五品中侍大夫。”
高似道:“張大人并不得陳太尉重用。上回他帶了部曲去陳府負荊請罪,在樞密院倒成了笑話。”
蘇瞻搖頭:“還是要看著他,張子厚行事,不會如此浮躁。”
高似點頭應了,行禮退了出去。
蘇昉在院子里回過身來,朝高似點了點頭。高似猶豫了片刻,下了廡廊,行了一禮:“大郎安好。”
蘇昉側身受了半禮:“高大人有何見教?”
高似苦笑道:“大郎喚我阿似就好,你小時候都叫我阿似叔的。”
蘇昉清冷的面容看上去越發和蘇瞻相像:“物事人非,昉不敢輕慢了高大人。”腳下不停,已經越過高似,向書房走去。
高似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蘇瞻將青神的事先同蘇昉說了,又問他昔日長房的部曲和家奴他打算如何處置。蘇昉沒想到王氏長房竟然成了絕戶,倒是一愣,略一思索,問道:“這戶絕一事,是我娘的意思嗎?”
蘇瞻深深地看著兒子,點了點頭:“是你娘的意思,爹爹當年沒有應允,拖了幾年,還是按你娘想的去做,也算了她一個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