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不是不羨慕的。他在牢里替蘇昉修整小弓,教他射箭之術。蘇昉總是親熱地叫他阿似叔。
蘇瞻出獄后不久,他也被蘇瞻救出了牢獄,才知道那婦人竟遭到那樣的不幸。從此,他繼續隱姓埋名,做了蘇瞻的部曲。
是啊,他高似,何以取信蘇昉?他自有他沉重不可言說的過往,也許還有無法啟口的將來。這些,和蘇昉,和那個婦人,都無一絲關系。
地上殘紅如血。風中花香襲人。
三月初一,城西鄭門外西北的金明池奉旨開放,當年周世宗為討伐南唐,在這里練習水戰。池水深不可測,池面廣闊,沿著金明池走一圈,足足九里多的路。
金明池一開,全城的人都蜂擁而至。那墨家子弟一代木工巧匠楊琪,為今上專門打造的巨大龍舟,也已經停靠在池中,靠著水中央五殿相連的寶津樓,遙望臨水殿。金明池東岸一溜兒的彩棚,租賃給酒食店舍,勾欄瓦子,博易場戶。西岸楊柳成片,煙霞鋪堤。愛好釣魚的人去池苑所買了牌子,就能垂釣。那最好的砧膾也在這里,現釣上來的魚立刻有用刀高手片成一片一片如同輕紗般的透明魚肉,直接沾了芥辣吃,實在鮮美。只是價錢比街市上的砧膾也要貴上兩倍。
到了三月三踏歌之夜,汴京城更是少年郎君和花信小娘子們紛紛夜游,金明池、汴河兩岸,處處都是寬袖擺動,前俯后仰,高歌不斷笑聲不絕。
小娘子們進了三月,晚間同手帕交們去茶坊里喝茶,瓦子勾欄里看戲聽書,再去夜市吃各種小吃,夜游到天亮才回到家中,殘妝猶存,白日里的邀約車馬已經等在了家門口,不少小娘子轉眼間又精神抖擻地出門游玩去。
這城中,唯獨孟府,似乎與世隔絕一般。小郎君們日日讀書不倦,小娘子們夜里在各自屋里做些學里的課業,或是學著縫制些香包荷包。那滿城的狂歡,都被隔絕在粉墻之外。
自從蘇昉進了族學,下了學回蘇府請過安,又回孟府泡在過云閣中。蘇瞻索性將他的乳母小廝們統統送了過來,對孟存笑著說束脩省了,白吃白喝可使不得,又往孟府送了不少銀錢禮物。那甲班的先生和孟存都對蘇昉的學業極為推崇。程氏臉上有光,十分高興,寫信催著孟建快點回京,想讓侄子程之才也同蘇昉親近親近。好不容易得了回音,孟建說要到月底才能帶了程之才返京。程氏只覺得萬事順遂,待阮氏林氏都軟和了三分。
因蘇昉住進了孟府,九娘雖然見不到人,可心里卻踏實了許多,經常讓慈姑往修竹苑給孟彥弼送些點心,暗地里囑咐二哥記得給阿昉分一半。孟彥弼自炭張家一事后,覺得自己和蘇昉已經關系十分不同,加上蘇昉住在他隔壁,兩人越加親近。可看到這些點心,心里還是難免酸溜溜的。
蘇昕也進了族學乙班,和六娘九娘相處極好。眾人知道她是蘇相公的嫡親侄女兒,也喜歡她直爽大方的性格,紛紛同她交好。
蘇昕自然和九娘格外親密一些。九娘聽她十句話要和自己說到前世的自己五六次,也是哭笑不得。敢情這孩子,將自己前世那些隨口戲言都當做金科玉律記在心間了,可她自然也更加喜愛蘇昕。
自從覺得阿昉阿昕都回到了自己身邊,九娘每日也極為快活。
和蔡氏比賽結束后,張蕊珠就邀請七娘九娘每天留下來,一起練習捶丸和商議配合的方法。蘇昕、六娘和四娘就也索性帶了自己的器具留下陪著妹妹們,六個人分班切磋。打了幾場,蘇昕和九娘技藝精湛,九娘吃虧在身高不夠力氣小。六娘和張蕊珠不相上下。四娘七娘相差無幾。她們干脆就固定為兩班練習,張蕊珠、九娘七娘一班,蘇昕四娘六娘一班。
蘇昕的技藝最為嫻熟全面,她毫不藏私,熱心傳授,連四娘七娘的捶丸技都精進了許多。梁老夫人喜愛蘇昕,特地吩咐只要捶丸,就送信去蘇府,留蘇昕在翠微堂用好晚飯再派車送她回去。幾天下來,蘇昕和孟家四姐妹幾乎同進同出了。
宮中的四公主趙淺予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終于知會了孟館長,也來女學一同練習捶丸。陳太初和趙栩不免又得跟著,次次守在捶丸院的外頭,望天興嘆。
九娘早猜到趙淺予的身份,雖然不明白為何趙淺予對自己另眼相看,但聽她興致勃勃地不停打聽蘇昉的事,心里暗暗好笑。
旁人只知道這個長得極其好看,曾經冒充陳太初書僮的小娘子是一位貴人。這位貴人的器具拿出來挺唬人的,鑲金佩玉,木質極佳,一袋子幾十個瑪瑙丸更是讓人嘆為觀止。可惜她偏偏技術奇差,地滾球可以一棒入洞的,她三棒也進不了。這位貴人脾氣也不好,除了對九娘親近,看旁人都是下巴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