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茶也不喝了,起身就走,臨出門轉身對陳青埋怨了一句:“爹爹!你該好好說說娘親,她怎麼一天到晚想著這些!”
魏氏一愣,看向陳青:“我做娘的,操心他的婚事不對嗎?他都十五歲了——”
陳青忍著笑,喝完茶,站起身走到妻子身邊。她身量嬌小,當年在秦州時,她家醫館被征用,她也跟著做大夫的爹爹給傷兵清洗傷口上藥。他總是最后一個才去,身上傷口最多。她紅著臉替他包扎,每次都把他包成粽子,每次伸手繞到他身后去,耳紅面赤全身都抖得厲害。他回到軍營總要再把自己拆開重包一回。這麼多年過去了,每逢他徹夜不歸,她總要去下碗熱湯面給他。只是,今日吃了兩頓早飯,真是太飽了。
魏氏仰起臉看著丈夫,臉立刻紅透了:“太初都十五歲了——”
陳青輕舒猿臂,將她摟入懷中,抱了一抱:“你這苦夏的老毛病還沒好,又瘦了,好好調理,少操心兒子們。”他笑著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咱們有四個兒子,還該再生個閨女才好。省得你兒子總掛心孟家的小九。”
陳青大笑著在妻子額頭親了一口,轉身出了屋。
魏氏七暈八素地正想著自己都這把年紀了哪里還能生得娃娃來,忽然一怔,叫了起來:“孟家的小九???”
屋里早沒有人了。魏氏想了想,臉上露出喜色來。突然又想起剛才一碟子拍黃瓜,丈夫只吃了幾根。他只有不餓的時候,才會暴露出自己根本不愛吃綠顏色菜的喜好。
郎君一定是外面吃過早飯了。魏氏笑瞇瞇地去給表弟媳杜氏寫拜貼。
陳青進了書房,父子倆坐定了。陳太初趕緊問起昨夜宮里的事來。
陳青想了想:“六郎沒事,昨夜官家恐怕疑心上吳王了。六郎此事干得十分漂亮。比我想得還要好。他只用了他自己的人,我給他留的兩個暗手,都沒派上用場。沒想到六郎手下竟有這等視死如歸的人。”
陳太初松了一口氣:“那趙檀現在?”
陳青冷哼了一聲:“那等腌臜之人,死有余辜。我從都堂出來的時候,宮內稟報說還未醒來,斷成那樣的腿肯定接不好,就算接上了也必有殘疾。”
陳太初沉默了片刻:“趙檀死有余辜,不足為惜。這樣的人若是做了太子,任由蔡相拿捏,我大趙百姓就苦了。只是官家為何會屬意他做太子呢?”
陳青嘆了口氣:“這兩年蔡相起復后,官家就迷上了修道成仙,封了兩位國師,今年還練起了丹。太后皇后勸了多少回,也沒有用。朝中沒有了蘇瞻,二府的幾位副宰相,只有我和趙昪還上書多次勸諫,臺諫幾位大人上書,流放的流放,貶的貶,哪里還有人能和他抗衡的?那趙檀這幾年裝著虛心求學,連進上的策論都敢用別人代寫的。官家竟然毫無所察……”
陳太初皺起眉:“兒子這次和六郎到河北兩路,甚為憂心。這兩年,朝廷舍棄雇役法,改行差役法。只保定一地,為逃避差役之苦舉家遷離的不下千戶。明明是雇役法對百姓好,為何朝廷舍雇役而用差役?”
陳青道:“差役令民勞而財日匱,雇役使民逸而業可常。蔡佑此人,貪婪之至,這差役法,方便盤剝百姓,去年一年,河北兩路,在衙前職役的,主管一次官物就會被污遺失官物,因此傾家蕩產賠償官府的,不下三千起,那些百姓白白當差不算,還賠償近千萬貫,能不逃嗎?去年的賦稅之重,前所未有。
昨日院里才接到急報,安徽歙縣的房十三聚眾造反,已經打到了青溪,兩浙路正在調兵圍剿。”
陳太初難掩氣憤:“奸相誤國!若非民不聊生,何以寧為賊乎!”
陳青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們怎麼發現那河北東路的巡檢司、尉司不是好東西的?”
陳太初氣笑道:“虧得六郎眼睛尖利,那些個巡檢司們宴請我們,喝茶用的玉盞竟比福寧殿的還要好。這才想著微服走了七個村縣。不然我們竟想不到這差役法危害大到這個程度!那些個服役當差的衙役們,根本沒有月銀和口糧,全靠家里老人婦孺種田養活。還有那各村縣的壯丁和弓手,原本限期內服完差役,還能回家去從事生產。那些個巡檢司尉司卻下令,要求壯丁弓手武藝嫻熟!六郎和我分頭跑了十一個村縣,我們問下來,壯丁和弓手幾乎都已經在役七八年了。家里田地荒廢的不在少數,那賦稅又高,難以為繼者眾!”
陳青胸中一股濁氣,強壓下去問:“你們又是怎麼發現有人空領軍餉的?”
陳太初說:“當年兒子在大名府,也有些熟悉的叔伯弟兄還在軍中,喝酒的時候聽他們抱怨得緊。我們第二天去了營中,就笑說請三軍比試比試弓馬看看,當場設了百貫錢做獎賞。那領了月銀和口糧的廂禁軍,竟十有二三弓馬根本不熟。保定一府的廂禁軍當場點下名冊來,竟多出二百三十七人,都是本地富紳家中親戚甚至部曲掛了廂禁軍的名空領糧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