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面上不顯露,翠微堂每個月往九娘房里送的紙張都要比她們多上厚厚一沓。嫡母面上也不顯露,這幾年七娘有的也總少不了九娘的一份。更別說宮里的四公主,三天兩頭就賜下吃的用的穿的。還有蘇家,蘇昕月月來的信都是給她。那六皇子,嘴里嘲笑作弄她,卻肯冒著性命危險,親自跳下金明池救她。還有那人,總是含笑看著她,從她七歲就看著她,年年見面,即便不說話,看著九娘,就總是在笑著的。即便九娘眼里只有蘇昉。唉,幸虧她眼中只有蘇昉。
四娘在心底,來回咀嚼著陳太初三個字,兩行清淚,潸然淚下。
女使輕輕地托了托她的手肘:“小娘子,香換好了,回去睡吧。”
四娘垂首點了點頭,站起身。三更梆子響了起來,四娘抬頭看那東暖閣的燈,滅了。
圍著小池塘的螢火蟲,更顯得晶晶點點。
七夕節后,汴梁各城門及開封府,恢復了出榜,貼出了門下省都進奏院所出的皇榜,朝廷的好些個讀榜人從辰時起就開始反復大聲讀榜,再給民眾解釋。大概意思是告諭士庶,今上龍體欠安,太后垂簾聽政,魯王不慎摔傷,蘇相起復的新職位等等,讓百姓安心如常度日。再有宣布了安徽歙縣出了反賊房十三,罪行滔天,兩浙路正在圍剿,行商的要避開兩浙。如果能幫助朝廷告發、剿滅反賊的,分別可以得到多少賞賜,窩藏的又有什麼懲罰。
這汴京城的百姓也好,過往商旅也好,天天都聽慣了皇榜,各自議論兩句,不少百姓朝皇城方向跪下喊幾句圣上萬福金安,也就各自忙去了。
那兩百多個設在開封的各州進奏院,節后也接到都進奏院下達印刷好的邸報。此時大小官員們都知道蘇相起復,太后垂簾聽政。魯王沒戲了,官家還躺著,兩浙在打仗。這蘇相眼皮子下的門下省眾人,個個抖擻了精神,將接到的邸報趕著印刷,要送回各州出榜讀榜。
不到午時,汴梁大街小巷的小報也已經滿天飛,手抄的印刷的應有俱有。內容比起都進奏院的要豐富許多。魯王的事沸沸揚揚,增添了不少皇城司抄檢魯王府的秘密,還有那被送出來的幼女。這市井之中,甚至連今上的龍體也沒人關心了。還有的小報,畫出了房十三和他那一同造反的妹妹房十八的畫像,都身高一丈二,虎背熊腰,豹子眼獅子嘴,一頭亂發。
酉時二刻,觀音院門口那拎著籃子買果子的小童們,手中的各家小報所剩無幾,喊著三文錢一份秘聞有像,比起午間賣的五文錢又便宜了不少。玉簪照例掏出九文錢,買了三家小報,送到牛車上。
七娘撇撇嘴:“你這人吧,真是奇怪,咱們可是和燕王還有四主主一起喝茶的人!哪需要看這種小報。哈,還一丈二呢,一派胡言。哪有生得這麼難看的女人!還造反?早就羞愧得自盡而亡了!”
九娘噗嗤笑出聲來。六娘嘆了口氣:“阿姍!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
七娘捂著耳朵嚷了起來:“打住!六姐!你這大道比什麼經什麼咒都煩,求求你放過我吧。”
六娘氣得拍了她一巴掌,也湊過來看那小報。四娘瞄了一眼,又看向窗外去。
“咿——”七娘忽然叫起來:“看這段!”
三人頭靠著頭,卻見一份手抄的小報上,寫著一段西夏梁太后秘史,如何勾引十三歲的姑婿,如何告密婆家謀反的計劃,害得婆家全族被誅,又如何當上了皇后,妙筆生花,文字綺麗艷俗,令人遐想無限。
七娘這個讀得如癡如醉,感嘆:“這梁氏竟然是秦州人!——呀,那不是和咱們表叔母是同鄉?”
六娘扶額,這個七娘,次次看小報,只關注這等惡俗之事。
九娘細細想了想,這夏乾帝年初才弒母,現在又誅滅皇后母族,心性殘暴,手段毒辣,實在可怕。這樣的人如果在位,恐怕大趙的邊境堪憂。她從七娘手中搶過小報,三張疊好了收在書袋里,笑著說:“七姐最愛看這宮闈秘聞,難道你想進宮不成?”
說到進宮,七娘嘆了口氣,手撐起下巴:“我自然是想進宮見識見識,婆婆這麼厲害,不就是因為在宮里待了十多年的緣故?只是我們甲班,現在張蕊珠排在第一,六姐第二,阿妧你第三,我和秦娘子,還要爭一爭第四,明年就是大比之年,那選入宮的公主侍讀,不是張蕊珠就是六姐,唉——”
她忽地笑著說:“六姐!阿妧,要不你們明年棄考兩門如何?反正你們又不想進宮。”
六娘正色道:“你又異想天開了!這可等同欺君大罪!”
七娘垂下腦袋:“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九娘奇道:“傳說魯王吳王都心儀張蕊珠,她又是一心要進宮的,我倒不奇怪,可是七姐你怎麼也心心念總想著進宮?”
六娘心一顫,趕緊岔開話題:“別說這個了,中元節看戲的事,婆婆還沒答應呢,說我們七夕節剛看過雜劇,哪有一個月往外跑幾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