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和陳太初齊齊看向九娘,竟同時都有點心慌意亂。
九娘抿唇一笑,搖搖頭:“不瞞表叔,九娘不愿進宮。婆婆也不愿孟家的小娘子入宮。”
陳青問:“是何原因?”
九娘想了想:“婆婆說過,我孟家的小娘子只要太太平平過好小日子,就最讓她放心的了。九娘自己不想進宮,是因為我又懶惰又貪嘴又不愛守規矩,在宮中恐怕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
趙栩聽了,垂下眼眸,看著自己茶盞里的乳花,心中竟有些失落,忽然仿佛有什麼事是自己一直忽略了沒想到的,浮上心頭,卻一時又抓不住。
陳太初松了一口氣,料不到她把自己說成那樣,想起她七歲以來一直胖嘟嘟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又想笑。
窗外傳來陣陣喝彩,屋內卻無人留心那雜劇演到哪里了。
陳青又問:“你爹爹如今做些什麼?”
九娘面上一紅,答道:“爹爹早些年進了戶部的倉部做主簿。如今還在戶部掛著職。”自蘇瞻丁憂后,蔡相起復,孟建才做了一年的主簿就也被調職了,好不容易盼到蘇瞻起復,孟建最近和程氏三天兩頭往蘇府跑。
陳青心下了然,突然問道:“小九娘,你既然天天看這些小報,可知道魯王的事?”
九娘點點頭。
陳青笑著問:“你莫怕,這里就只有我們四個人。表叔問你,你直說無妨。官家七子,你看誰能坐得上皇太子一位?”
趙栩和陳太初同時驚叫:“舅舅!”“爹爹!”陳青卻一抬手,兩人都擔憂地轉頭看向九娘。這,叫她可怎麼答!
今日沒有晚霞,太陽一落山,汴京城就暗了下來。
舊封丘門外的開寶寺上方禪院大殿中,十方僧眾終于念完經文。燭火搖曳中,趙淺予將自己抄寫的經文供上,雙手合十誠心求佛祖讓爹爹快點醒來,早日康復。
上方禪院的禪師送趙淺予出了大殿。趙淺予指著不遠處驚問:“禪師,你看那是什麼?”
禪師抬頭一看,剛剛暗下來的夜空中,好幾盞暖黃色燈火正冉冉上升,宛如星辰,朝著那一輪圓月而去。他雙手合十道:“稟公主,那是孔明燈。蘇東閣以前年年中元節都要來鐵塔之上做幾個孔明燈,親自放飛,以寄托對榮國夫人的哀思,今年他剛從四川回來,恐怕多做了不少。”說話間果然又有兩盞燈從那鐵塔頂上搖搖晃晃地升了起來。
阿昉哥哥?!原來他看上去什麼都很好,其實這麼這麼想他的娘親啊。
趙淺予心口一熱:“禪師,請你帶我去看看可好?”兩位女使趕著要攔她。趙淺予卻說:“我要去找蘇東閣討幾個孔明燈替爹爹祈福,你們隨我一起去就是。”
鐵塔最上的第十三層平座的外檐下,蘇昉默默看著那搖搖晃晃遠去的燈火,星星點點,夜空里如螢火閃爍。
七年了。娘,你還好嗎?阿昉很想你。
雖寄千般愿,難平萬種愁。借問飄搖處,今宵熱淚流。
“阿昉哥哥?”趙淺予嬌怯怯的一聲喚,還氣喘吁吁著。兩個女使還不如她快,竟然還在下面幾層,一聲聲喚著主主主主——
蘇昉一驚,回頭看到趙淺予更是一驚,趕緊躬身行禮:“參見淑慧公主。”
趙淺予扶他起來,聞到一陣油燈的味道,就問:“阿昉哥哥是你在做孔明燈嗎?”
蘇昉點點頭:“是。”
趙淺予仰起臉問:“禪師說,這是為你娘放飛的,你是為她祈福嗎?”
“是,愿我娘來世安樂歡喜,無憂無慮。”蘇昉聲音微微嘶啞著:“公主怎麼來這里?”
趙淺予嘆了口氣:“我爹爹還沒醒,我來供經。禪師們念了很長時間的經文。阿昉哥哥,你還有孔明燈嗎?我想替我爹爹放一個,行嗎?”
蘇昉垂眼看看趙淺予:“這有何難,我給你做一個就是。”
趙淺予搖搖頭:“不,阿昉哥哥你教我,我想自己做。自己做的許了愿一定更靈一些!”
那平座的地上還剩兩盞燈的材料,蘇昉便分了一半給趙淺予:“小心這竹片鋒利——”
趙淺予已經驚呼一聲,手中的竹片卻不肯丟下。
蘇昉趕緊放下自己手里的,拿起她的手,月光下她中指已經劃破長長一條,汩汩涌出血來。剛剛上到十三層的兩位女使定睛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趙淺予只覺得火辣辣極疼,緊蹙眉頭,卻不吭聲。
蘇昉替她擠壓了片刻,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緊緊地包扎了。一個女使已經又跑下塔去取車駕里帶著的藥箱,另一個女使扶著趙淺予輕聲勸說她早點下塔。趙淺予笑著說一會兒就好,讓她去樓梯口看著。
蘇昉三五下就將一個燈架做好了,對趙淺予說:“來,我幫你做燈架,一會兒那宣紙燈罩你來套上,也算你親手做的了。好不好?”
趙淺予瞪大了眼:“真的嗎?這樣也可以?”一邊已經將竹片遞給了蘇昉。
月光下,蘇昉見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模樣,神色嬌憨,雙目含淚,可月下灼灼容顏,乍疏雨,洗清明,說不出的冰清玉潤。
沒由來的心一慌,點點頭轉開了眼。不料手下一震,他輕嘶出聲,卻是自己一走神,那竹片也將他的手指劃破了細長一條。